天默连开三课,却依旧卜不出东海海主的撞天赐名,渐渐有些急躁起来。他暗自思量,不管你是俗世之人,还是妖灵大修,但既然敢存于现世,就必须遵循这个世界的戒律,否者,必被天戒收之。
面前这东海海主存世多年,那这开他名字的金钱课不应该失灵的。
海主倒也不急,认真的收拾好手中的长杆和身边的鱼篓,好心安慰,“年轻人,不用着急,我有的是时间,不如给你三天时间,今日天色已晚,走吧,带你去村里吃些好吃的。”
这原本是善意的开解,却让天默老脸涨的通红。海主见面时就能直接喊出天默的名字,偏偏天默却卜不出海主的名字,这已然让他难以接受。
不过看着面前的老鱼叟已经收拾好手边的东西,起身而返,天默无奈,只能恨恨的收拾起手上的金钱课,灰溜溜的跟在老人的后面,朝着海边的渔村走去。
海主带天默回到的渔村,距离他海边垂钓的地方不远。这是一个典型的东海渔村,数十栋房子密密麻麻的挤在一处高大的岸礁之上,可以从村子里直接眺望到渔船停靠的海边码头。连接村子和码头的,是一条盘山而上的羊肠小道。
“这房子都是在那次海潮过后,重新建起来的。”海主向天默介绍到,天默看了看那块高耸的岸礁海岩,临海一面如刀削般笔直挺立,岩顶距离海面有数十丈高。当年的大东海潮竟然能完全摧毁了先前的村子,可以想象出滔天巨浪席卷而来的恐怖场景。
“我想,溯时前辈大概也是于心不忍,所以才……”天默以为这位海主还在为溯时先知泄露天机,拯救世人的做法耿耿于怀,小心翼翼的想替溯时先知说句好话。
海主却停下身来,转身看着天默,“你口中的前辈,在我眼中也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你们人类只靠百十年的寿命,就想要左右天机,这份自大,早晚会为你们自己招致无数的祸端。”
海主这番言语,听起来有点盛气凌人,却又并非耸人听闻。像天默这种修行之人,知道像海主这样的灵兽修仙,至少经历百年才能够开明,开语,再到悟世,但是修成人形,就要耗费上百年的苦修。因此他有资格这样说话。
而世人作为备受恩宠的万物之灵,从呱呱坠地时,就已经被赋予了三魂七魄,直接就可以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俗世的界规才会要剪短人类的寿命,如若不然,任由世人那些良莠不齐的灵魂肆意修灵,只怕这个世界早就会毁于一旦了。
“海主说的不错,但溯时前辈毕竟是因为心怀善念,不惜以身换命,还望海主多多理解。”
“哼!”海主心中不满,不过也并未发作,剩下的路程不再搭理天默,两人一前一后,气氛有些尴尬。
天默和溯时身份不同,他除了身负修行,还是当世守界人。东海海主既然道行颇深,自然能够看出天默的身份。这年轻人守护着俗世之戒,像海主这样的灵兽本就是界守们要约束的对象。
但是与天默比试修行,却令这东海海主兴趣盎然。
海主领着天默一直来到了渔村村口的一处小店,四十来岁的店老板热情的出门招呼,“呦,老人家,您今儿个又没钓到鱼嘛。来,进来坐吧,再给您来个老三样儿?”
天默原本一直还苦苦思索自己的灵卦不灵的原因,这店老板的一通招呼,让他回过神儿来,四下看看这沿街小铺,几个食客已经在店铺里吃喝聊天了。
“呵呵,要是这老板知道这个来他店里吃喝的老鱼叟是掌管海中百族的海主,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海主的老三样儿,是一盘海菜,一条黄鱼,外加一壶烫好的烧酒。看着天默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让老人忍不住扑哧一乐。外人面前,他有意掩盖自己的身份,对着店主招呼,“老板,这位小哥是我一个远房老表,难得他有心来看望,今晚再加几个好菜,我要与这位老表多吃几杯。”
“好嘞。”想必这沿海的小渔村平日里地远客稀,店老板看着这鱼叟红光满面的样子,自己也自来熟的和天默打着招呼。
“看这小哥一路风尘的样子,想必赶了不少路,今天就由我来做东,请这位小哥喝上几杯。”说着,老板也不介意天默衣衫褴褛,嘱咐后厨加菜,让小二多上一坛烧酒,挨着天默身边坐了下来。
酒菜上齐,掌勺的后厨也跟了出来,一看就是个能干的村妇,脸色被海风吹的赤红,宽大的手掌里还拎着锅勺,
“老人家,难得有人来看望,您老多吃几杯。”然后又点指老板的额头,“你呀,跟着凑什么热闹,还不是就想趁机馋酒,记得少喝些。”
说着,村妇又麻利的进去忙活了,店老板笑着摇摇头,“乡下女人没见识,两位不要见笑,来,我先自罚一杯。”
“哈哈哈,”三个男人会心一笑,推杯换盏起来。
天默没有想到,大概是因为这一路走了太久,一顿烧酒不仅渐渐淹没了开卦失败的烦恼,还溶解了他一身的疲惫,渐渐醉的人事不省。
……
直到第二天晌午,天默才从宿醉中清醒过来,先是捧起身旁的茶壶猛灌一通,晃了晃还在发懵的脑袋,推开房门,海主正坐在院子里专心的编着手中的竹篾。
糟糕,天默猛一拍脑门,这是不是又中了老头的奸计,眼看着日上三竿,宿醉之下又白白浪费了半天。
天默顾不得头疼欲裂,强撑着身体,赌气似的就在老头旁边,哗啦哗啦的摇起卦来。奈何天默通天的本领,却始终没有摇出灵卦。
海主也不理他,自顾的继续埋头编制竹篓。听着身后的哗啦哗啦声响,不时的摇摇头。
眨眼之间,三天期限已至,天默却始终没有占出海主的姓名,最后,索性气急败坏的把手中的功课远远的抛了出去,
“海主,你是不是偷偷用了禁术,为何能躲开我的卦象!”天默从未怀疑自己的卜筮之术,看着海主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总觉得是这人老鬼滑的海主又从中作梗。
“呦,这是又到了吃饭的时候了?”海主并不理会天默的质问,反而又想带着他去村口的小店吃饭。天默脖子一梗,也不予理会。
“或许答案就在那里呢?”老头仿佛永远能看穿天默的心思。这一句话又让天默纠结起来,最后一咬牙,索性跟着这老头,去看看他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小店之内的食客不多,显得有些冷清。老板看到海主和天默二人,依旧是一副笑脸相迎,不过察觉天默的脸色不对,让到位置上后,也就不再凑上来多聊了。
倒是海主这老头,一边吃的有滋有味,一边拉着店主,“老板,你家小虎子呢?”
“嗯,怕他打扰客人们吃饭,让那小崽子在后院玩呢。”
“喊他过来,这几天不见,我还挺想他呢。”
天默无心吃饭,也不知这海主老妖在打什么主意,一声不响的一旁冷眼旁观。老板一声呼喊,从店后跑出来一个脑门上顶着小辫的小男孩。
“爷爷!”小男孩约莫三、四岁的样子,却不认生,蹦蹦跳跳的跑到老头的怀里,老头亲了几口,然后用筷子从盘子里夹了一块喷香的鱼肉,
“小虎,想不想尝尝这块鱼肉啊?”鱼肉冒着热气,香味刺的孩子口水直流,可是老头却坏坏的在孩子嘴边转了一圈,没有送进孩子张开的小嘴儿里,
“你只要猜出来爷爷的名字,这条鱼就是你的。”
“爷爷没有名字,让我怎么猜?”小虎信口说出一句充满孩子气的话语,让一旁听到的老板一声呵斥,
“小虎,不能胡说,你喊爷爷就对了。”
“唉,你们大人还不如他一个小孩子,我原本就是无名无姓的一个老头子啊。”
“啊?!”天默和老板同时惊讶一声,而小虎却已经旁若无人的用嫩嫩的小手捏起桌子上鱼肉,往嘴里送去。
饭毕,回到东海海主的小院,天默一肚子邪火终于压抑不住,“老人家,我尊重你的道行,才打算与你履行赌约,可是你这两阵却胜之不武啊!”
“哦?是么?”海主却依旧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不愠不火的沏上艳茶,喝得滋溜滋溜的,“你觉得我们灵兽的修行只有撞天赐名这一途是么,难道你不觉得,是你太过相信你的金钱功课了么,或者,是你太过相信你这一对凡胎肉眼了么?”
“虎子能够感受到我无名无姓,不是他在信口胡说,而是他的肉眼尚未被这世间混沌污浊,而天眼未闭,自然能看穿我是无我。”
“什么?我这通天神卦的本领,还不如一个三岁孩子天生的天眼?”天默知道天眼的存在并非空穴来风,甚至可以说三魂七魄自降生时起,就已经有一对可以看透法相的天眼,但是反而因为大人的教化,让那对天眼因为看到与成人不同的世界而渐渐闭合,尤其是当孩子开口能言后,大部分天眼再无洞察天地的能力。
不过,后天的修行和机缘也有让人重开天眼的机会,天默自认灵卦已经可以问天察地,因此对天眼并无太多的在意。
世人强于灵魄,却弱于五感,原本世间可用来洞察天地的,除了肉眼和天眼,还有境界更高深的慧眼,法眼,佛眼。但只有修到境界的大神通才能参透其中的奥妙。否则,单靠肉眼,连很多飞禽走兽都不如。
这些话让天默无话可说,鹰眼天外可寻草鼠,猫眼夜中可觅通途,这些都是人眼远远不及的无可辩驳的事实。
海主看天默若有所思的样子,最后又尝试说服这心高气傲的卜术天才,
“后天之术,断无先天之能的境界。而这天道轮回,天机玄妙,也绝对不是我们这些俗世间的存在可以妄加干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