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暴雪来的异常凶猛,我们的三眼天师说是要准备过一个最漫长的寒冬了。你也看到了,要不是我的马队早些出发,可能就要被这场风雪埋在路上了。”
似乎是为了帮窝别台营造声势,当他说这话的时候,哲达金帐外的狂风吹得更加猛烈,呼啸的风雪中,隐隐传来人喊马嘶的动静。
哲达点了点头,“这风雪的确来的比往年更早一些。”
“所以今年我们的南征粮骑务必要更早出发,并且需要尽量从大夏那里带回更多的储备。”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这也正合哲达的心意。
一旁的昭瑾郡主却忍不住嗤了一声,“让我们的勇士去别人家里抢夺,这不是让他们做强盗么?”
窝别台闻之色变,腮帮子上横出肉棱,但碍于哲达的面子,强忍着没有发作。
哲达大王看出了窝别台脸上的不悦,赶忙厉声呵斥,
“丫头,你别没大没小,这是关乎我们游骑生存的大事。凭什么他们大夏占据着丰沃的土地,而我们就要困守这贫瘠的草原。再说,当年大夏妖人天魁侯,一路把我们的先祖从漠南驱至大漠,后又逼迫先祖们不得不退守草原。你可知我们先祖是用多少鲜血才浇灌出如今这块哺育我们的土地。”
这番陈词慷慨激昂,昭瑾张了张嘴,却又无法反驳。
窝别台这才点了点头,接着说下了去,“哲达大王说的是,我们游骑兵强马壮,此番接粮的同时,也应该给那些目中无人的大夏人一些教训,为咱们游骑的先祖们讨还公道。”
“在理,在理。不知二王子如何计划。”
“父王良木哈已经组军十万,希望你们南苑九部也能配合组军十万,我们游骑二十万铁骑雄师,一举踏破大夏的防线,打开大夏的北防门户。”
窝别台说出此言时,两眼放射出凶狠的精光,仿佛是盯上了猎物的草原狼。
草原狼虽然不是草原上体型最大的猛兽,但却是最有战力的捕食者,被它盯上的猎物,哪怕是体型大上数倍的牛马,它都会勇往直前的战斗,绝不退缩,直到猎物到手,或者自己倒下,不死不休。
不过窝别台提出的要求,却让哲达有些犯难,“良木哈大王麾下兵强马壮,又有北苑十部落的鼎力支持,十万精兵不在话下,可我南苑只有九部,人丁也不如北苑十部的兴旺,抽调十万兵马,恐难实现。”
窝别台看着哲达一脸奸猾的模样,心中顿生不满,知道这老东西一定是想讨价还价,虽然心中憎恶,可是临来时,答应了父王良木哈,此行务必成事,因此压住心头之火,耐心询问,
“那依着哲达大王的意思呢?”
“哈哈,二王子放心,良木哈是长生天赐给我游骑国的雄主,我哲达自然会乐于听从调遣,十万勇士凑不齐,可是五万还是有保证的,良木哈大王的南征信使一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全员动员了。只是……”
“只是什么?”明知这老狐狸要开口索要好处,可是窝别台还是以大局为重,继续忍耐。
“只是大夏国毕竟也是兵多将广,历来会针对我们的南征进行报复,到时我南苑九部必然要首当其冲,为了安抚他们的,我不得不许以重诺。”
说完,哲达举起面前的牛角杯,向着二王子频频敬酒,以掩饰自己勒索时丑陋的嘴脸。
窝别台的脸色由青到红,又渐渐转于平静,他也举起了面前的牛角杯,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其实联合南苑出兵,象征意义大于实战,良木哈作为游骑国的统领,要求南苑出兵更主要是为了彰显游骑国的团结一致,也更彰显良木哈的统治者身份。真正战斗起来,游骑国的主力还是哈苏亚的精锐铁骑。
窝别台权衡了一下,
“我父王良木哈把南苑九部交给哲达大王的时候就说过,您是他值得信任的兄弟,既然哲达大王这么说了,我相信大王已经尽力了。那就这样,南苑九部出兵五万,南征所得与北苑平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哲达顿时脸冒红光,兴奋的连连说好。
“不过”窝别台并不会对哲达言听计从,“南苑这五万兵马就交由我来统领调度,也好论功行赏。”
“这?”哲达有点为难了,往年南征虽然也曾合兵,但是南苑将士一向独立成军,如果把这五万精骑直接交给窝别台,哲达还是有点为难。可是转念一想,等这窝别台成了自己的女婿,那把兵交给他似乎也不吃亏,况且,他已经答应了自己的条件。
“那怎么可以?”哲达还在纠结该不该答应,一旁的昭瑾却站了出来,“我们南苑的士兵,自然由我们南苑的将军来统领!”
窝别台没想到站出来反对的竟然是面前这个昭瑾郡主,于是不再出声。
看着窝别台阴沉着脸只顾闷头喝酒,哲达暗自揣测这未来的女婿看来是要生气了。对了,未来女婿,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哲达向一旁的女儿昭瑾郡主猛打眼色,看女儿视而不见,只好拉下老脸,
“女儿,窝别台王子带着咱们游骑天骄良木哈大王的嘱托远道而来,南征也是咱们游骑国一年一度的大事,为了预祝今年的南征顺利,你也来给窝别台王子祝下酒吧。”
昭瑾执意不从,气的哲达吹胡子瞪眼,恨不得走上前去责骂一番,看到哲达被气的脸都快涨出血来,昭瑾这才起身,端着酒杯来到窝别台的桌前,深施一礼,将酒杯举至眉心。
窝别台也起身回礼,两人四目相对,各自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随即,昭瑾将酒杯啪的一声,蹲到桌几上。
几个同样身材高挑,衣着锦绣的塔尔加少女跑到场地中央,在昭瑾郡主的带领下,一声齐喝,“呵咦呀咦!”接着少女们一字排开,双手叉腰,双肩扭动着,开始唱着游骑的祝酒歌,舞动起来。
虽然屋内众人的心思都不在歌舞之上,但显然随着少女们舞动的裙摆和悦耳的歌声,帐子内的气氛逐渐缓和了下来。
一曲祝酒歌毕,哲达才回到之前的话题,“二王子,我正是为了鼎力相助良木哈大王的南征大计,此次特地命昭瑾亲自披挂上阵,好辅佐您马踏漠南,您看,有她在您身边,我南苑勇士自然会抵死相随。”
“哲达大王,你们游骑的勇士们都去哪了?竟然会要让一个女人去冲锋陷阵?”
“女人又怎么了?难道哈苏亚的部队统领三军,不看杀敌的本领,而是看重身份地位?”昭瑾虽然祝酒时歌甜舞美,可是争执起来,却字字充斥着火药味。
“你这是什么意思?”听着昭瑾郡主嘲讽了自己的主帅,一直站在窝别台身后的侍卫怒不可遏,挺身向前,就想替主人讨个公道。
这边塔尔加的侍卫随即也冲入场内,护在郡主前面“你想要干什么?”
游骑的战士们各个性如烈火,眼看帐子内就要发生火并,哲达正不知该如何安抚,窝别台却冷静的挥手示意,止住了自己的侍卫。
“郡主说的没错,一只狼王可以把羊群带成战无不胜的熊罴百万,一只绵羊也可以把狼群变得任人宰割。既然郡主也赞成如此,不如我们就按照草原的规矩,力势天决?”
“好,感谢二王子的公正,那就天决。”
一旁的哲达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似乎完全当自己不存在,一边是自己宠爱有加的任性女儿,一边是自己一心攀附的乘龙快婿,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叹了口气,暗自安慰自己,“至少两边不会直接在自己的帐子里拔刀相向了。”
力势天决,是草原上解决纷争常用的方法。力势,自然是双方按照约定的方式进行角力,各自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而天决,责是胜者为了照顾失败者的面子,把竞争的结果说是上天的选择。
这已经算是诸多解决争端的方法中,最为斯文公正的方式了。
“好好,能有机会和二王子您手下的勇士天决,这也是我们塔尔加的荣幸,来来来,我们一起饮下此杯,等外面风雪将尽,咱们再交流切磋。”
终于,帐子内再次响起觥筹交错的嬉笑之声,在南苑大王哲达的交代下,一坛坛上等的好酒不断斟满客人们面前的酒杯。草原原本就粮食匮乏,更不可能酿酒,这些好酒都是哲别措的驼队穿过五百里大漠从大夏国运回来的。
窝别台的手下很少有机会喝到如此充沛醇烈的佳酿,窝别台刚好可以把对哲达的不满发泄在这一杯杯佳酿上,少有的放纵手下,一起在酒桌之上向主人展示自己的实力。
酒宴一直持续到午夜,众人都已纷纷醉倒,听着帐子外的风雪之声渐息,哲达这才嘱咐下人把这些客人搬到事先为他们准备好的毡房里好生歇息。
等到帐子内只剩下自己的女儿昭瑾郡主时,哲达终于忍不住埋怨,
“你说你,让父王说你什么好?何必处处针对窝别台啊,他既然已经答应了为父的条件,你还非要冲出去来个天决干什么?”
昭瑾郡主此刻也已经酒意微醺,火光映照下的两腮粉红已经蔓延到了脖颈,她对哲达的埋怨毫不在意,醉眼蓬松的看着哲达,
“父王,以前你在我心中是顶天立地的塔尔加勇士,可是如今,为何连守护自己族人的勇气都没有。你好歹也是南苑九部的大王,对哈苏亚言听计从,再把我们的勇士拱手相送,以后还有谁会愿意再听您的调遣?”
哲达低头沉思了一阵,“话虽如此,可是别人咱们不说,单是二王子窝别台的骑射武艺,在咱们草原上又有谁能敌?良木哈大王能统一我们游骑各部,靠的不就是二王子的鼎力相助么?咱们塔尔加怎会有机会赢他?”
“既然如此,大家都认为窝别台不能战胜,那我们就更不用担心输了天决啊。输了,天经地义,可要是赢了呢?那不是一本万利?”
哲达看着一直宠爱的小郡主,突然心中莫名有些失落,“这小公主也十六了,不仅人出落的光彩夺目,连这心思也有自己年轻时的风采了。”
年轻,是一种多么让人迷恋的感觉啊,要不是有上师的那些仙药,只怕自己也和寻常五、六十岁的老人一样,步履蹒跚,老态龙钟了吧。对了,念及至此,哲达突然想到,又该向上师求药了吧。
昭瑾郡主虽然已经不胜酒力,但她的内心并不糊涂,她惦记的,并不是万一会赢。她惦记着的,是塔尔加一定不能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