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熊熊,一堆堆篝火点在雪中。已经是夜色,这时候或许才会有那么一两个官员来感叹因这场雪会冻死多少人。
更多的则是缩进了自己小妾的温香软玉怀里。
雪未停,这个夜,会很难熬。
围在火堆前的侍卫们嘴里灌着烈酒,再从火上撕下带着些热油的腊肉放进嘴里。
早有侍卫将些许烤好的肉放在了食盘里并恭敬的递进了马车。
陈有道也算是个侍卫,他同样盘坐在如同冷刀子的雪上,一个手里握着铁剑的少年在他身旁。
陈有道饮了一大口酒,然后笑咪咪的望着少年。因为雪太大,马车只能在离开七里村不远的荒原上驻扎。
也因为这场过于深了的雪,让陈有道的问题留到了扎营之后。
现在,他有时间可以和少年聊聊了,可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火光依旧红的耀眼,就像是荒原上长出了一朵朵红黄色鲜艳蘑菇,在扎营地点,渐渐响起了欢声。
即使是训练再好的侍卫也是人,同样需要排遣出一天的苦闷。借着酒意,一声声划拳的号子响起,一些头脑灵活的则开始闲聊起来。车厢里,赵春水因为嘈杂的龌龊划拳声不住皱眉,她知道这些侍卫们劳累了一天,而且要回都城也只能看着这些侍卫,所以她不能出面制止。
人生中有很多身不由己,这不由她选择。
另一边,陈有道撕下了一条腊肉递给了少年然后看着他略显笨拙地送到嘴旁又出于本能地咀嚼下时不由得觉得好笑。
这会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连基本的吃饭都不会?
陈有道不解,然后开口问道:‘’你知道吗?你出来的很令人怀疑。‘’
少年摇头,他仔细的感觉着口里的那丝腊肉,带着咸味,这是他从来没有吃过的东西。
面对火焰,陈有道不禁拔下了自己的一根短髯,他略一迟疑,然后再次问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七里村?又为什么会找向我们?‘’
问题很急促,少年缓缓咽下食物,然后平静说道:‘’我不知道,看到你们了,便要走过来了。‘’
陈有道语塞。少年看了一眼他,然后再次解释了一句:‘’或许是因为你们要去北方,我也想要去而已。‘’
‘’为什么是我们?‘’赵春水不知何时出的马车,她望向少年,眸子里闪过一道精光。
‘’你们人多。‘’少年认真说道,‘’而且,我没有船。‘’
赵春水点头,似乎是认可了这个答案。
而陈有道,他过于震惊,就像人总是将别人想的过于复杂,却没有想过答案会是这般简单,让人不能相信。
不能相信,便是虚假。
因为心思复杂,陈有道迷茫中将手里的烈酒袋囊递到了少年眼下。少年沉思了片刻,终于接了下来。
他望了一眼其他的火堆,然后生涩地拧开了塞子,学着那些豪爽的汉子一样仰颈便向薄唇上倾倒。这一幕,看呆了赵春水…
在一堆篝火上,一位侍卫细心的发现了赵春水从马车上来到火堆,于是他同样走向这边。
从一个火堆到达另一个火堆的时间不长,细心的侍卫自然也会看到少年。也看见了少年的脸在火光下愈发红润,红的就像是一团火。
因为不熟练,一滴滴酒液洒落,浓重的酒香扑鼻,然后少年放下酒囊,喷出了一口烈酒。
酒喷在火上,又燃烧起蓝色的妖焰,侍卫见到少年的脸,不由得哈哈大笑,眼中却闪过一丝鄙夷。
那名侍卫名叫马虎,与他的名字相反,他很细心。所以他清楚的记得少年是不久前由车里的贵人捡回来的,因为少年狼狈,也因为赵春水在火堆旁,所以他自然而然地认为少年是要在赵春水面前表现一番。
于是他用笑声表示自己的鄙夷。
在大笑里,少年抬头。他从没喝过这样的酒,或者说,他可能没有喝过如此烈的酒。
少年感到头晕,他沉吟片刻,又喷出了一口酒。
就像是在杂耍,火堆上有出现了一搓火焰。
因为笑声,划拳停止了,陈有道从迷茫中回过头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望向马虎。然后自然而然的看到了赵春水。
在之后,龌龊的酒令消失了,所有人都饶有兴趣的望着少年。对于赵春水,他们是敬,对于陈有道,崇尚力量的武夫自然只有畏惧,所以他们只能看着少年,在微冷的风里。
作为引起这件事的主角,马虎不由得笑着走到少年身前,好奇问道:‘’学过武吗?‘’
少年麻木摇头。虎更加开心的笑了,他说:‘’这种酒,我们通常叫做武酒,只有练过武的人才能喝,才配喝!‘’
这一句似乎掀起了**,众多侍卫的嘈杂询问从少年出生再到他籍贯,从他武艺如何再到是否有文采的讨论就像是钢针一样要刺穿少年。
关于这些疑问,少年最后只说出了不知道,他所能给出的只有一句普通的君不见。
因为这首诗,让更多的人忍不住笑了。
在五年前,据说遥远的某国有一位姓许的大儒,这位大儒的亲子在某一天带回了一个男人的诗。
这个男人,据说是叫做李白…
这位姓许的大儒最后决定将这些诗广传。也是在三年前,无数赵国文人记住了李白这个名字,无数文人嘴里念着蜀道之难,无数少年哼着床前的明月,无数的人记住了那首君不见。
众人言辞若海,少年就仿佛在惊涛骇浪里的小舟,面色不变。
那名叫做马虎的侍卫并没有打算赶尽杀绝,他似乎是看在了赵春水仍然停留而忌惮。
只是…马虎摇头,他刚才便觉得这个少年是一个草包,只是没想到会是如此的不堪。
他再次发出一声大笑,在更多昏黄的火光下,在侍卫们吵吵嚷嚷的嘈杂声里。
‘’你可真是诸般不行啊!‘’他皱着眉,似是懊恼的说道,掀起了大片嘲弄的笑声。
赵春水叹息一声,仿佛极度失望的走回了马车。
是夜。
火光将息,留下了少许的几个人守夜,几乎所有的人都陷入了安静。
少年钻进了一张很小的帐篷,他的神色在黑暗中飘隐不定,似是阴沉,又转为冷漠,麻木。
铁剑在雪上嗡嗡作响,少年脸上带着出尘之意,在他身周有着隐隐地排斥,这人间好像在不准许他停留片刻。
片刻之后,他面色却又迷茫,然后昏沉睡下。
夜色朦胧,已经是差不多所有人都将睡下,赵春水睁开眼,她是和衣而睡,自然睡得不算太好。
因为这场雪,天空变得暗红。赵春水推开车帘,看向一团黑影。
黑影蜷缩,赵春水晶亮的眸子带着探寻之意看向他。
数个呼吸后,那团黑影才伸展开来,是陈有道。他低声说道:‘’那少年没有疑点,不过…‘’
隔了一顿,陈有道才迟疑道:‘’看他吃肉的时候仿佛是从来没有吃过一顿饭,就好像他根本不需要去进食。‘’
‘’我总有种预感。‘’陈有道说:‘’他好像不是这里的人,赵国,可能容不下他。‘’
‘’我知道。‘’赵春水点头,然后说道‘’这件事,你知我知便够了。‘’
陈有道微笑着应了声,和衣翻身睡去了。
黑暗里,少女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容得下?他那一身白衣可是北域的冰蚕丝织成的…‘’
……
……
‘’我们今天可能会快一些,大雪不久便会下来,北方的那条大江明日便有可能会被冰封住。‘’
已经清晨,天色阴暗。陈有道隔着车帘对赵春水说道,他的神情就仿佛是一块石头一样冷硬。
车后的侍卫如同兵俑,完全看不出昨夜的一副副粗鄙下里巴人模样。
少年饶有兴趣地望着,随后提着铁剑轻松的坐在车板上。拉车的马重重的嘶鸣一声,无声的在**着。
站在车后的最前一排的很细心的侍卫瞳孔随着那声**紧紧一缩。
一路无语,马车向北边疾驰,卷出了不知多少灰尘。
夕阳余晖撒开,不远处的残破的古渡口隐隐若现,几只不知何时出现的木船在随意的飘着。
用长鞭驱使着宝马,陈有道心情随着这一路的平静而愉悦,他看着似乎有些好奇的少年不禁笑道:‘’这就是权力的作用,本来没有的东西,只要他在人世间,便会被人找到。‘’
‘’有些意思。‘’少年说道。一路上再也没有侍卫会同昨夜那般嘲笑他了,因为有过一个膀大腰圆汉子打算举起他手里的铁剑却险些折断了手腕。
‘’当然有些意思。‘’陈有道指着那条江回答道:‘’曾经有一个皇帝据说只是因为自己的喜好而开辟了一条竖过来的河,那时候,死的人才叫真的多!‘’
少年不解的望向陈有道,在他看来,死的人再多又关他何事,况且,陈有道本人并不像个会是担忧百姓的人。
陈有道讪笑,却没有打算解释些什么,他举起马鞭,驱使着疲惫的壮马走向破败的渡口。
车内,赵春水有些心神不宁。
车外,少年一剑劈飞马鞭,然后将沉重的铁剑砸向一半雪白一半乌黑的大地。
‘’有杀气。‘’他冷漠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