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峡谷底,山势骤然变得陡峭,溪水被河道骤然收拢,流淌至突兀的崖边,忽然飞身跃下,然后重重跌进幽潭之中,发出隆隆之声。
湿滑的山石上坐着两个人。
一个盘坐如山看不见脖子的大胖子,一个娇小俊俏的姑娘,正是郭无疫与小荷,庄小周回到青城郡养伤之后,受唐穗委托,他们二人再次进入深山,沿着山道将青城郡周遭绕了半圈。
目的是寻找驻军。
自从灾荒开始,唐穗一直在一个问题,那就是,青城郡周遭的几支驻军,为何都悄无声息?他曾经通过守捉使放出过消息,召唤那些军队的首领前来,却毫无回音。
边境之地,军队踪迹皆无,此乃大凶之兆。
陇西,边威,神武,靖边……
全部都销声匿迹了。
庄小周也在催促,希望唐穗在查找部队之时,打听下师父的下落,老头子脑子糊涂,几乎毫无自保之力。
这些天郭无疫何小荷赶车,骑马,骑牛,步行,爬山,可谓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将驻军可能所在之处走了一遍,却依然一无所获。
郭无疫当初的忽然消失,给青城郡留下一个巨大的谜团。
如今这些驻军,则给他留下一个更为巨大的悬念。
“小荷,你怎么看?”郭无疫直着腰板坐在水雾之中,手里无聊地向潭水中一颗一颗扔着石子,面带愁容。
“怎么看?必然是出了事,唐穗不是说过,之前几支部队的首领都曾遭受过伏击,比如燕洗石和司马家的大公子……”,小荷懒懒散散。
“你看……那是什么?”
郭无疫胖手指着远处,一个东西被拦在石缝之中,绽开如花朵一般,看起来破破烂烂,但感觉分量却不轻,像是金属所制。
“我过去看看,山间出现此物,不同寻常。”说话间,小荷已经踩水而去,很快翻过几块山石,将那东西提了过来。
果然极重。
郭无疫伸手翻看一番,在铁皮最内层找到一个小篆“唐”字,冷笑一声:“是蜀中唐门所制的护具,看这机关繁复的样子,定然极为昂贵,一般人决计用不起的……”
小荷并不关心这个,继续追问:“我们是回去,还是继续在山中找寻?”
“也许,并不在山中。”郭无疫说。
“几支驻军加起来数千人,只有山中才能藏得下。”小荷说。
“我在想,也许我们一开始就错了,不应该只是漫山乱找,而是应该去问,此地偏僻,村镇之间鸡犬相闻,若是有什么异状,村民定然第一时间发现,你要知道,那么多人要吃要喝,走过也会留下痕迹。”郭无疫一脚将眼前那个铁家伙踢进水中,起身远眺,那里有一片村庄,辽阔的田野上,依稀可见耕牛与人影,人们已经开始了春耕。
……
一直以来,只有不超过一手之数的人知道,青城郡的地下,是空的,准确来说,在很久之前,青城郡地下的石头被某些大人物掏空了。
数万居民都不清楚,从他们的脚下一直向下挖,首先会遇到地下河流,然后是石层,再继续,会挖出一个空旷的地下城池。
要进入这隐秘的空间,需要找到正确的入口,绕过极为复杂的阵法,使用最为复杂的口令。地下城池是如此的坚固,以至于在之前的数次的地动之时,并未受到很严重的损伤。
如今赵无忌和鱼舞就坐在其间。
周围空旷无比。
头顶是巨大的夜明珠,闪烁着冷光,身边沟渠中飞奔着水流,用来将地下河渗下来的水聚集并分流。
两人坐在中间一处高台之上,鱼舞依然有些歉意,赵无忌却浑不在意,一边吃着这里存储的肉干,一边安慰鱼舞:“无需愧疚,你我早就约好,有你在,才有老爷我,所以一旦遇到危险,你必须要自顾逃命去,不用管我,只需在约定之处等待即可。”
鱼舞点点头。
赵无忌看着被那青衣刺客斩断的手臂,继续缓缓道:“若是没有你,我便没有手用,又能活得了多久?”
“我即刻准备,给老爷找一只。”
“要一双,左右一双原配的手弹琴,才能灵活自如。”
幽暗的空间变得安静,只有吃东西与喝水的声音,赵无忌细细咀嚼,他知道,还会有人来行刺,有鱼舞在,他就不怕,就敢一次次去作为诱饵将刺客吸引出来,然后一网打尽。
“听说街上贴了告示。”鱼舞吃饱后,觉得这件小事还是有必要让老爷知道。
“呃……”
“告示上……,将咱们的事说的很清楚,那个寒山宗,不知道和老爷什么仇,杀手应该便是他们所雇佣。”
“什么事?”
“就是老爷杀人换体之事……”
赵无忌忽然僵住了,停下口中的动作,身子剧烈颤抖,甚至于刚换的新牙齿也开始格格作响,颤声说:“那些事,青城郡的人都知道了?”
“是,只是不知道……他们能信几分。”
“我……”,赵无忌用一只手捂住脸,开始嚎啕大哭,边哭边哽咽嚎叫:“在青城郡,不再有赵老善人,多了一个老魔头,我多年努力经营的美誉,毁于一旦……”
“老爷,何必在意这些……虚名。”鱼舞带着犹豫,小声劝解。
“你不懂……”
赵无忌哭的更加伤心,鱼舞看到,随着泪水不断夺眶而出,赵无忌精心保养的头发下,竟然悄悄长出了几丝淡淡银发。
鱼舞很是不解。
在老爷心中,这虚名,似乎比被人不断追杀还要严重几分,不然的话,老爷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也会如此失态。
赵无忌哭了一会,慢慢恢复平静,凄然道:“事已至此,做什么也是于事无补,只能徐徐图之。当务之急,是先把手装好,然后,再将那些苍蝇一样的刺客与讨厌的寒山宗一并解决掉。”
“可是老爷,我们以后,就一直生活在这暗无天日之所吗?”
“哈哈哈……”
赵无忌忽然爆发出疯狂的笑声,正如他忽然痛哭一样令人猝不及防,鱼舞微微皱眉,不知道老爷又受到了什么刺激。
“鱼舞啊,你以为赵老爷我就这点本事吗?像被人追赶的老鼠一样,躲在阴沟之中苟且偷生,倘若长生如此,我要这长生何用?”赵无忌站起来,举起双臂,向着头顶罗列如星的明珠,疯狂呐喊道。
他的喊声很大,在空旷的地下城池之中翻滚放大,一阵阵又传了回来。
何用,何用……
像是有一万个愤怒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