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小周的精神越来越好。
时间也走到了冬季的末尾,春日来临,要过年了。除夕之夜,刘桑歪歪扭扭斜挎着他的刀,唐穗带着贾龙象,齐聚在客栈之中。
唐穗很是感慨:“这是我第一次在长安之外过年。”
“还是如此危机四伏的荒城。”贾龙象说。
“呃……,想开一点,立春而后,天机运转,应该会越来越好,这一方百姓,该熬过这这一劫了。”斐昶鉴缓缓说道。
“我看未必。”唐穗的说的很凝重。
这几个月来,这位年轻的皇子看到了太多以前闻所未闻的事,原本淡然无害的眼神中,多了一些东西,是忧郁,是愧疚,或者是一抹狠色。
恐怕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喝点酒吧!”庒小周靠在椅子上,表情轻松,依然裹满白布。
喝吧喝吧,众人一起嚷嚷,江不怨提着酒坛绕着桌子倒满一碗又一碗,一起举杯。“哎,我的……”,庄小周面前没有酒,他也无法端酒,所以满眼希冀地看着身边的绿篱。
绿篱瞪他一眼,庄小周只好收起哀求的眼神,舔了舔嘴唇。
绿篱说过,伤未愈,不宜酒。
不宜久坐,不宜吹牛……
眨眼睛,是允许的。
“如果……没有这些烦心事,没在这个破地方,我们应该在花萼楼上温酒赏霓裳,或者坐着彩船漫游曲江池,可惜啊,连老聂……也折在此处……”,贾龙象语气萧然。
唐穗端起酒,向天一送。
然后洒在地上,敬聂飞熊。
“符门的大会,昨日邀请我了。”这是对庄小周说。
“好啊,正好结伴,看看青城郡的魑魅魍魉们一起演戏,也是蛮有趣的。”绿篱一边剥着瓜子,一边歪着脑袋笑嘻嘻说道。
……
“鱼舞,今日便是除夕,又是一年了。”宽大的洞穴之中,依旧是温暖如春,地下流淌而过的热泉带来淡淡的硫磺气息。赵无忌赤脚坐在厚实的兽皮褥子上,有些无聊地拍打着身边的琴几。
“是的老爷,恭喜老爷。”
每次过年时,鱼舞都会说这样的话,赵无忌爱听。
没活过一年,对赵老善人而言,都是一次小小的胜利。
“等我把琴谱凑齐了,或许便会获得长生,从此在漫无边际的时间之中,一年只是闪电般的一瞬,又算得了什么呢?”听得出来,赵老善人很是神往。
“老爷,鱼舞有一事不明。”
“说吧。”
“为何要求长生,人间很苦。”
“嗯?”赵无忌不由笑了,鱼舞问出这种问题,简直就如黄口小儿追问为何饥饿便要吃饭一般,他说:“求长生,只为一个字,便是‘我’,世人放不下‘我’,总想一直有一个‘我’,所以不愿意,也害怕坠入未知的死亡深渊。其实,我是个可怜人。我知道人间苦,但我又不像那些修行人,有改天换命的本事,所以便只好寻求这些奇技淫巧,终南捷径,唉……”
“老爷无须叹息,鱼舞但有一口气在,保老爷肉身不朽。”
“谢谢了。”
赵无忌说这句话时,盯着自己新换的一双脚。
不大不小,肥瘦相宜,不知道鱼舞从哪里弄来的,安上正好合适。也许来自某个年轻樵夫,游方的医生,还是军营中的新兵,总之就像是天然预备好的,鱼舞总是有办法。
所以说谢谢鱼舞,是真心话。
“待我得了长生,给你安排一个好去处。”
“谢老爷。老爷飞升之后,鱼舞只愿再进轮回,此生太苦,不愿承受,望老爷长生之后,保佑鱼舞来生安康平顺,做个太平盛世的富家翁。”鱼舞垂手回答,毕恭毕敬。
“哈哈哈……”
赵老善人发出爽朗的笑声。
笑声越来越大,甚至于有些哽咽,仿佛猛然吞下一个煮鸡蛋被卡住喉咙那样,身子抽搐几下,重重拍打兽皮褥子:“鱼舞,你是个老实人,老爷不会亏待你的。”
“那我们,真的要去参加伏魔大会吗?会不会有仇家……”
“当然。我相信会有意外的收获。”
“恭喜老爷。”
鱼舞说完,就垂手退下台阶,隐没在黑暗之中。
……
夜半时分。
归元寺大雄宝殿前的空地上,摆着一个巨大的铜香炉,里面盛满清水。泥菩萨佝偻而立,赤红的眼睛几乎贴到水面,水面除了星影,空无一物,但他好似在努力着什么。
许久之后,泥菩萨抬起头叹息一口。
“师兄……?”,惠普拿了件衣服给泥菩萨披上,轻声问。
“星象诡谲,晦暗游荡,正邪之气汇聚缠绕交织,生成了逆流漩涡,绝非吉兆,大势如此,难以回天。任何靠近此漩涡者,必然会被吸入。所以,我们还是离开此地为佳,祖师爷有云,不途祸乱之邦,不近刀兵之地,生意不做也罢。”
“姬半夜呢?”
“朝廷的人,放了稳妥。”
“师兄……,大青山黑风岭后,有个采药郎中,双腿不见了,看样子是被饿急的虎豹咬掉,但我觉得有些蹊跷,虎豹岂会只吞食小腿。”
泥菩萨一笑:“赵无忌便在那附近,鱼舞干的。”
“那我们,这就……走了?”惠普问。
“不然呢?”
“既然赵无忌在那附近,不如差人去杀了他,为你出一口恶气,天机阁几时受过这腌臜之气。”
“天机阁能够存活这么久,一是靠和气生财,二是靠顺势而为。”泥菩萨淡淡说,然后慢悠悠向大殿走去。
惠普内心还是有些腹诽。
师兄推算赵无忌命不该绝,便不去杀他,任由其继续作恶,自己还要忍辱受气,黯然离开。此举说好听点,当然是顺势而为,说难听点……
算了,还是听师兄的吧,他摇摇头。
三人很快收拾好东西,向卧虎谷方向而去。
没人会在意归元寺少了两个和尚,至于泥菩萨,他就像从来没来过一样。
除夕之夜,三人穿过稍微多了一点点人气的青城郡街市,虽然饥荒深重,但是街上依然飘荡着火药和菜油的淡淡香味,远处传来缥缈的笙歌,临街有几户人家倒是换了桃符,此际已是深夜,几盏灯笼挂在城楼檐角,随风轻轻摆动。
“师……师父,卧虎谷不是断了吗?”总睡不醒的和尚问惠普。
惠普说:“妖族会给天机阁面子的。”
泥菩萨还是半弯着腰,虽然走的很吃力,但是走的很急,他有一种莫名的心焦,心头像是燃着一团半明半灭的碳。
他算过,今晚有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