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什么？嘴巴纺车一般吱扭吱扭。”
“跟狐仙说话呢。”
“要狐仙让位吗？看他斯斯文文，原来却是个失心疯，狐仙能听他的，老汉我倒着绕狐仙庙走三圈。”
李涯起身，背手。
隐约看到红狐黑色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光芒，然后轰隆一声，巨大的狐狸塑像裂成几块，噼里啪啦落地。
寂静一片。
老人们看得很清楚，李涯没有碰过供桌和塑像，合掌说了几句话，狐仙像就自行崩塌掉，似乎是让出了这座庙，让此人来办个学塾。
李涯再次合掌，说道：“多谢，多谢！”
然后撩起长衫转身离去，边走边说：“麻烦各位老丈，通知各家，明日一早孩童们来此上课。”
老人们目瞪口呆。
神仙，还是妖术？
“比狐仙还厉害，不是一般人物。”一个老头呆呆道。
“你怎么知道？”旁人问他。
“废话，没看他那长衫料子多好，没有一个补丁，哪是一般人家？”
……
归元寺山门前的台阶上铺满落叶，看来有些天无人打扫了。
这一日和尚睡眼惺忪开门，吓了一跳，门前横躺着一个人，蜷曲身子，衣衫褴褛，看起来瘦弱不堪，一动不动所以不知道其死活。
“寻死也不找个好地方！”
和尚嘟囔一句，探出脚去轻轻触了触。
呻吟一声，那人翻过身子，露出一张蜡黄干瘦的脸，双眼通红，不能完全睁开，两只手乌鸡爪一样伸开在空中挥舞，嘴里不停喊道：“师弟，是我。”
和尚愣了一下，眼珠转了转，想起什么来，试探问道：“可是泥菩萨师伯？”
那人有气无力嗯了一声，瘫软在地。
和尚一下子有了力气，上去托起那没有几斤重的瘦人，回身踢开山门喊道：“师……师父，师伯回来了！”
老和尚还在垂着口水打盹，听了这话，两眼冒出精光，双手在地上一拍，人就到了大殿外面，正迎见抱着瘦人的徒弟。
仔细端详，正是师兄。
江湖人称泥菩萨，天机阁的二掌柜。
靠在火堆边上哆嗦许久，喝下一碗热茶，泥菩萨这才魂神归位，迷茫而费劲地睁眼看了看模糊的大殿，确信自己还活着，鼻子一抽一抽，无比心酸。
当年泥菩萨在青城郡忽然消失，天机阁派出他的师弟，也就是老和尚惠普在归元寺追查，一查就是数年，毫无消息。
对天机阁来说，这是奇耻大辱，也是极端的机密。
因为，以买卖消息和设计布局闻名的天机阁，二掌柜失踪不见，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多年来却无计可施，以后谁还敢来做买卖？
“是……赵无忌。”这是泥菩萨说的第一句话。
老和尚惠普恍然大悟。
这就是灯下黑。
他为师兄的失踪设想了很多结局，荒山迷路，野兽伏击，仇家暗杀，唯独没想到，乐善好施一贯虔诚佞佛的赵老善人，胆子这般大，幽禁师兄多年，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们杀了这老贼！”老和尚撕下一页佛经，揉成一团，展开，擦了擦鼻涕。
又撕下一页递给师兄。
泥菩萨哆哆嗦嗦擦着鼻涕，小声说：“他有我的命符……”
“不打紧，我来谋划此事，倘若天机阁连一个退位国公都对付不了，以后会越来越没有生意了，师兄，你是如何逃出生天的？”
“山洪喷涌，赵府垮塌，我被卷入淤泥之中，数天方才爬出来。最近眼力愈加退化，只好凭着记忆，一路摸索过来，这才捡得一条命。”
“赵无忌那狗贼呢？”
“据我推算，依旧安然无恙，若无变数，这狗贼还有几十年富贵。”
“因为他乐善好施？”
“乐善好施？呵呵……”，泥菩萨苦笑，瞑目昏昏欲睡，缓缓说道：“他所谓长生，乃是不断戕害平民，取其残肢为自己续命，那赵府之内，冤魂无数，相较之下，布施的那点身外之物，算什么？”
“啊……！”惠普老和尚大吃一惊。
不由叹口气，天机阁在青城郡的势力果然是愈加衰微，如此重大残暴之事，必然伴随着莫名失踪的村镇百姓，竟然闻所未闻，没有捕捉到一丝风声。
“我来追查此事吧，师兄暂且安心休养。”惠普开始在头脑中回想近日的各方消息，将这些杂乱无章的碎片传闻汇集一起，形成自己的判断。
这是天机阁独有的本领。
每日里，会有数万条真金白银换来的消息从各方洪流一般涌进天机阁。
首先进行初步甄别，剔除矛盾冲突之处，然后专人以印刷字体誊抄，汇总给数师。
惠普便是一名数师，他有无以伦比的记忆与洞察能力，能从互不相干的消息中看出大势与端倪，挖掘出尚未为人所知的真相，再卖给相关人等，为天机阁获得巨额利益。
唐国数位城主的猝然去世，岭南王子叛乱，乃至西蜀新发现巨大盐井，都是数师们提前一个多月推算而出，卖给朝廷军方和巨贾们，不二价，买主却眼睛一眨不眨，甚至感恩戴德。
徒弟扶着泥菩萨下去。
惠普的头脑开始极速运转，近一月以来的各类消息一条条从脑海之中流淌而过——尽管如今人手有限，但消息也是繁琐而巨量。
妖墟拍卖神秘琴谱。
黑石镖局忽然全体噤声，背后的实际控制者嵇半夜神秘失踪。
原本属于嵇半夜的菩提肉，忽然被官府大肆开采，供给百姓。
荒野出现一道剑气洪流，犁地而行，斩断青峰。
一只黑熊被当街猎杀，百姓竞相分食其肉。
符门崛起一个剑道奇才……
卧虎谷那条大鱼精，也不见了。
……
这些事之间不一定有直接联系，但数师观察世界的习惯，就是相信普遍联系，一条蚯蚓的身段和明年的收成之间，也存在某种关联。
从朝霞判断天气，从月亮推断大风，这是最简单直接的经验，数师们能揭开纷繁复杂的表象，捉住草丛下的那只真正的兔子。
这些事情中，目前看，最大的变数是嵇半夜。
找到嵇半夜，或者那条黑鱼，应该能问出点什么来。
嵇半夜为什么要躲起来？应该是受到了威胁，谁能威胁他？官府其实并不能，一定有什么神秘之力迫使他不得不放弃了利润惊人的菩提肉，那他得到了什么补偿？
嵇半夜，便是打开这个死结的关键。
在青城郡里，几乎没什么人认识他，但在天机阁的档案中，他的真实身份一览无余，毫无秘密可言。
他最可能躲避的地方，便是黑石镖局的地下石室。
捉来一问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