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讷少年捏着四页纸,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
那个雇他前来的老人家说了,只要拿回东西,就给一大袋子米,足够弟弟妹妹吃一个月。
他想要米。
所以就跑了起来,四张纸捏在手中,珍贵而慎重。
破旧的山神庙前,大黑马和马车还在,少年上去敲了敲铁板,有人拉开木窗,少年急忙踮起脚,将纸塞进去。车里传来哗哗翻纸之音,老人满意地嗯了一声,提起身边的袋子,从窗口扔了出去。
少年捡起对他来说有些沉重的袋子,顺势一甩背到肩上,然后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蹦跳着向城里跑去。
脸上绽放出一丝笑意。
年幼的弟弟妹妹,早就洗好了锅,乖乖坐在门槛上等着。
哥哥说了,今天带米回来。
老人伸长脖子,从窗户里看着少年在阳光下欢脱的背影,莫名有些失神,待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野草摇曳的地平线尽头,才缓缓放下手中黑色的铁弓弩。
“杀人灭口这种事……”
他凝视着前方。
小声自言自语:“还是别人去做吧。”
……
夜深人静,街上一个人都没有,熊大和熊二做贼一样将四石米抬到光头阿强家的菜窖中,告诉他那瞎眼的老娘,阿强又接了一个大活,要好久才能回来。
四石米。
够光头阿强的老娘和妹子吃到明年,熬过这个这个漫长的饥荒,一点问题都没有。
兄弟俩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要偷着吃。
不然顷刻之间就会被抢完,这母女俩保证活不过十天。
兄弟俩走在回家路上,疲惫而又幸福,姓嵇的那老头开恩,每人给了三石米,一家人可以安然等待春天的到来,春天来后,靠野菜树叶也能度日,熊家人算是挺过来了。
“哥啊,那老匹夫看着不像善茬,为何如此慷慨?”
“该是被仙子感化了吧。”
“早知道那菩提肉是人肉……,我就不干了,吓得我尿了好几回。”
“那我也干!”
“为啥啊?”
“就算我下了地狱,若能换来你和爹娘饿不死,值!”
“别这样哥……,哥!那是个什么东西?”熊二声音陡然尖细,手指颤抖指着前方——天还没亮,明月照得通透,青城郡的老戏台如怪兽般趴在广场一侧。
平日里不唱戏时,这是乞丐们的福地,他们能在台上唱一整晚秦腔小曲和西蜀杂剧,无人理会,下面准时端坐的唯一观众,便是一只面色冷峻的纯色大头黑狗。
这狗极为机灵,胸口有一轮弯月。
距离戏台尚有一丈,熊氏兄弟停下了步子,他们看到很奇怪的一件事。
城里打铁的燕六盘腿背向他们而坐,头顶升起两丈余高的白色烟气,游龙般舞弄不止,忽然之间,白烟忽然敛作细细一束,尖啸一声,向戏台边的乌桕树激射而去。
枝叶间隐约有火星闪烁。
啪嗒一声,一条灰色的大蛇软塌塌摔了下来。
饶是离得很远,熊二也闻见了浓重的腥臭,不由退了一步,踩到熊大脚上,熊大也是浑然不觉。
乞丐们的忠实听众,那只大头黑狗忽然站起来,像人一般一摇一晃走过去,低声嘶吼道:“你这何必,大局已定,还要为那小子卖命到何时?”
“哥……狗在说话?”
熊大摆摆手,示意熊二闭嘴。
“我今日只是路过,本与你无关,但你多事!”黑狗一边说话,身子一边微微抖动,很快,就从一只三尺高的狗长成了两丈高,伴随着一声极其轻微的笑,黑狗身上飞出一袭黑袍,兜头飞向燕六,罩了下去。
星光蓦地亮了几分,一只金翅黑蝠从月亮中无声划过。
黑袍所至之处,虚空涌起朦胧的旋涡,月光也逐渐变得扭曲,燕六矮壮,伸手挥拳,一下一下,砸到头顶那钟形的黑袍上。
两人僵持。
燕六砸了数十下,黑袍开始出现裂口,他腹胸鼓动,腹部蛤蟆般鼓起老高,在左手食指狠命噬咬一口,手作剑指,向天一挥,喷出一道血雾,闷吼一声:“疾破!”
顿时境界全无!
黑袍,灰蛇,燕六全都无影无踪。
黑狗弯腰蹲下,嘴角溢出一股止不住的鲜血,燕六的拳,没想到有这么重,打得他五脏翻滚,口鼻之中全是向外冒的血流,喘息片刻,站起身。
地上有一滩水,熊氏兄弟已经反应过来,跑出数丈,眼见就要拐弯。
黑狗一个抬脚,瞬息就到了熊氏兄弟跟前,气喘吁吁道:“为你们而来,却被他打扰。”
“哥……大狗……狗真的……在说话……”
熊二指着黑狗,指头不由一点一点。
“放屁!”黑狗大吼一声,吐出一口血块,仰天道:“老夫是……熊!今日大意,被那小子……”,吐了口血水,狞笑:“不妨事,杀你们尚有余力!”
“我们,也姓熊的!”熊二可怜巴巴。
熊大自知难逃,不退反进,纵身前进,低头撞向这黑熊腹部,同时大声疾呼:“老二快跑!”
但这黑熊的气力之大,远远超过熊大想象,他像个纸片一样被拨到一边,飞出很远,黑熊只是微微一动,就拦住熊二,揪住衣服将他提起,张开大嘴,将熊二的脑袋含在口中。
咔嚓一口,就会吞下脑袋。
所有参与菩提肉开掘的苦力,今晚都是这个下场。
没想到最后俩兄弟这里出了差池,被燕六狙击,但是,下场肯定是一样的,嵇半夜让出了菩提肉的开掘权,横熊要做的,只是简单地杀几个凡人而已。
对了,还有那个木头一样的小子。
也得死。
和前几个一样顺利,只是,这兄弟俩胆子大了一些——熊二的脑袋被含在熊嘴之中,手脚胡乱挥舞,扯开了胸前的衣服,双脚在横熊肚子上重重踢了几下,有点意思,不像前几个小子,吓得软成一团,不好吃。
横熊吸口气,牙关咔哒一声。
下一刻,熊二的脑袋就会轻而易举从脖子上脱离,进而滚进横熊腹中,与前几个苦力相会,不久之后,他哥哥也是这样的下场。
熊二自知死期将至,嘴里骂骂咧咧,双手死命击打,他自己都未意识到,手中握着一个小东西——从怀里扯出来本能地抓住,绿篱给他的那只丑陋简单的木剑,所谓的护身符。
一道极细的金光从熊二手中飘出,丝线一样,随着挥舞,画出一个一个不规则的光圈。
缠住横熊的肩膀。
悄无声息,熊二就跌到了地上。
横熊感觉肩头一空,再去看时,地上躺着熊二,熊二身边是一条硕大的黑乎乎的臂膀,这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左臂!
扭头确认了这个事实,他嚎叫一声,要去用脚踩熊二。
一抬脚,直直翻滚在地。
毫无知觉,双脚和另一只手也被那金丝线切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