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那把火烧得诡异，蓝汪汪幽冥鬼火一般，但多少带了点烟气。
烟熏之下，墙上本就面目不清的金刚们面色就更加不善，露出一丝叵测和无奈来，他们眼神空洞地盯着下面得满地狼藉和那个无奈的少年。
庄小周抬头，看看金刚与造型各异的石像们。
合掌说道：“列位，无心之失，缘尽于此，都是造化弄人，万望勿怪！”
说完拔腿离开，脚下却莫名一滑，单膝跪地，重重磕在石板地面，头顶是面色阴沉的十几尊石像。
石室之内，旋风顿起。
地面之上，也有一道低矮的旋风，卷起几粒干瘪的稗草壳子。
江不怨和胡不悔离开时，为了隐蔽，又把土地小庙认真搭好。
甚至还上了一炷香。
胡不悔双手夹香，喃喃道：“土地爷爷，下面是咱们寒山新掌门，他年轻不懂事，您多担待帮衬，待他修行好了门派光复，给您修个大庙金身。”
神虽不大，听的许愿也不少，所有土地像还是肃然端坐。
只是神像脸上，似乎带着一丝说不清楚的笑意。
神像前两支未燃尽的朱红色香梗交叉摆放，这是镇上最廉价的香，香梗用的是细竹条，被染成土里土气的笨拙红色，看似随意地摆放着。
像一个“人”，又像一个“乂”。
人者，生天地间，食五谷膏粱饮地泉积露，身重不飞，匍匐尘土，繁衍生息如草木稻米，世辈交替。
乂者，有剪刀之形，收割之意。
人如庄稼，农夫何人？
胡不悔随意烧三炷香，燃尽一支，余下两支倒地而成此形，乃是一丝天机的投射，倘有精通阴阳之术者如黄滔天，必然可以看出端倪。
大到关天人命。
小到虫蚁生机。
但这荒郊野岭，谁来窥测这一丝流溢的天机？
胡不悔和江不怨离开许久之后，庄小周在地下石室之内不禁跪下之时，一个身影大摇大摆忽扇扇走了过来。
正是背着剑匣子的燕彩霞。
庄小周跪下那一刻，石室之内忽然亮了一些。
唯一一把插在通风口上的火把忽然得到了什么鼓励，火团大了三分有余，墙上的金刚们因此也油亮丰润了一些，沉默的石雕，开始显现出黑白分明的背影，投射在石壁之上。
燕彩霞屁股还没好利索，一摇一晃走到小庙前。
“哈哈哈……，土地，好久没来看你，甚是想念。”他嘴里冒着酒气，凑近了对土地像说道，饶是压低了声音，还是隆隆似雷。
土地自然没法答他。
然后燕彩霞看到了石板上的两支残香。
笑容瞬间凝固，消失，他瞪着眼睛凑近了看，胡子上染上了香灰他都没注意到——喃喃道：“要坏事了！”
他捕到了这一丝天机。
要出人命，而且不是一两个。
有谁有如此大的能耐，能收割人命？
“你告诉我啊！”燕彩霞对土地像吼道。
土地爷很无辜地端坐，片刻之后，好像受不了燕彩霞的怒目，扑通倒向西南向。燕彩霞抬头去看，果然发现了不寻常之处，天空澄清，河汉迢迢，缀着无数星光，但是西南天边，青黑一片，只有一道奶白色的云雾。
“什么鬼东西！”燕彩霞嘟囔一句，取下剑匣子，歪着屁股坐在不远处的田垄之上，天机要紧，但是保护新掌门更为要紧。
毕竟，还指望他在符门那里露脸呢。
……
石板坚硬而冰冷，庄小周膝盖碰得有些难受。
掌门一跪，认祖归宗。
犹如打开了一道阀门，寒山宗的法脉气运，从遥远荒芜的洪荒时代开始，沿着早已干涸废弃的时空河道，一路蔓延而来。
这种改变是肉眼所不能察觉的。
但是庄小周能够感觉到。
庄重肃穆，原始悲凉。
低头去看，不由一个哆嗦，他的肉身正在逐渐变得透明，像是一片来自异域的薄薄琉璃，很多细小的蚊蚋虫蚁忽然从空间中挤了出来，嗡嗡飞行，钻进他的体内。
身为虫圣传人，他的第一个反应，便是勾招之法。
却毫不奏效。
那些蚊虫不慌不忙，钻进体内，各自循着经络找到一处窍穴，安住下来。
很快，体内一百零八大窍腧穴，尽皆被蚊虫占据。
为何勾招无用？
庄小周低头，不由睁大眼睛，他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胸前璇玑穴中，并非什么蚊虫，乃是一个红袍老者，身形很小，却宛如常人一般，拄着拐杖安坐在窍穴之内。
老者正在仰头四下观看，仿佛在勘察自己新居处的风水。
大概感应到了庄小周的眼神，他仰起头来。
因为太小，看不清五官。
但感觉到了对视。
再去看其他地方，也是小而栩栩如生的各类人物，他们似乎是将庄小周的身体当成了一座海外仙山，每人占据一处洞府，悠然自得。
有白须白发的老者，有华服锦靴的少年，有枯槁如木的乞士，有面如满月挂着念珠的和尚，也有手执铁戟的荒人……
庄小周恍然大悟。
这便是传承。
寒山宗历代强者，将其精神气运化为人形精魅，隐于得到传承者体内，其人便是门派传承之堪舆大图，承袭祖荫，窥一得万。
……
西南边，地面升起万道白白的细线。
像是有一只巨大无比的蜘蛛趴在地上，吐出无数根蛛丝，这些蛛丝随风飘飞，向天上延伸而去。
燕彩霞初看不明白。
后来忽然一拍脑袋，哇哇叫道：“原来是……命弦！”
所谓命弦，是世间凡人的命运之弦，人生天地之间，需得与天与地勾连，修行人靠窍穴，交换真元，再与命星相应，凡人窍穴拥塞，自然无此本领，是以其命运纤细如弦，微弱稀薄，仅能连接天地，让天地知晓有此一人而已。
师父说过，命弦平时隐而不显。
若大能召唤，便如游丝菌苗，破土而出。
但另一方面，对于大能而言，杀人最快，便是割断命弦。
命弦若断，其人无天地滋养，日渐萎靡，必死无疑。
想起土地神前的香梗，燕彩霞不由惊呼他娘的，站起身来，这是有人要割断众生命弦，制造屠杀！
青城百姓，何辜之有！
“妖人尔敢！”燕彩霞纵步飞身，已经凭空而起，大袖一挥，地上的剑匣子啪嗒弹开，七支剑紧随其后，组成一道白芒。
打不过，也要打。
这点侠气，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