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草不识人间忧愁,一夜之间却浸染白霜。
天刚微明,庄小周便已从山上下练拳来,他脚步如犁地,身形像是一条摇摆不定的大龙,随着脚步极富韵律地起伏着,步履并不匆忙,身影却在树丛之间缥缈游行,一抬脚就滑出半丈。
将近山脚,路边放着一大捆柴禾。
一个白白的小胖子骑在柴禾上,眯着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挠了挠头上的朝天小辫说道:“师兄,你确定那是个人?该不是你眼花了吧?”
地面黑乎乎的腐叶上,盘坐着一个浑身黢黑的瘦子。
若不仔细去看,根本就无法发现他。
瘦子怀里抱着一张巨大的黑弓,带着些许埋怨,以笃定的语气道:“说好几遍了,你还不信我的眼神?就我远远观察数日所见,此人身形似虎豹游龙,意态却是从容,绝对是个好苗子,我们要把他诱……说服,加入门下。”
“我还是没想通……”,白胖子摸着圆鼓鼓的下巴,疑惑道。
“唉……,师叔那个样子,是指望不上了。你我呢,天资有限,掌门人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我们找一个天资不错的年轻人,把他关进星河窟内,禁闭上三五年,师门传承就有着落了,说不定……”
“说不定他出来,一怒之下就把你我给杀了。”
“往好处想,往好处想……”。黑瘦子急忙安抚着师弟。
庄小周很快就到了柴垛子边上。
然后就看到了一黑一白两个人,挡住了路。
白胖子歪脑袋看看庄小周,很费劲地站起来,提了提裤子,脖颈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笑眯眯问道:“少年,上山砍柴去了?”
庄小周看这胖子也不大,说话却是老气横秋,不由有些警觉。
“以后,不用这么辛苦了!”
胖子拍了拍身边的柴堆,继续轻声细语道:“砍柴的事,交给我们来做。”
庄小周皱眉道:“我不砍柴!”
“那你一定是去习拳练武去了!”瘦子站起来帮腔,他走到庄小周身边,发现这个意欲揽入门下的少年比他还高一头,便离得远一点,仰头生硬强笑,继续问道:“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门派?”
“师兄,太直接了!”小胖子扯了扯师兄的衣服。
他凑上来笑道:“我们是道门寒山宗子弟,看你根骨奇特,天赋异禀,所以便有纳贤招才之意。门派虽小,却有道学典籍万册,存粮千石,白银万两,而且你若是入了门,便是元老一级,高高在上。”
“对不起,在下自有门派师承。”庄小周摇摇头。
这两人不但容貌古怪,所说的话也是透着古怪,仿佛江湖中诱人上当的传销客,一人拉十人入伙,十人拉百人入伙,百人拉千人入伙,到了最后,唯有开始几人能骗到钱财。
所以,庄小周断然不能答应。
礼貌地点点头,错身闪过二人,向山下走去。
“你看,我就说不行,你这么热情,人家觉得非奸即盗,肯定当你传销客嘛!”
胖子在身后埋怨瘦子。
瘦子叹口气,神色黯然摇摇头。
坐到枯叶之上抱着脑袋,颓丧道:“你我二人势单力薄,师叔踪迹不定,我本想招揽些子弟,也好帮咱们打听那庄小周的下落。”
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庄小周脚步慢下来。
听那两人讲话。
“他和符门闹翻了,之前满街海捕文书,不敢出来了吧。”
“非也,符门现在又认他为上仙,我们恐怕,是高攀不上了。”黑瘦子胡不悔的声音渐渐低沉。
“师兄,我凑近了看那小子,怎么样有点像庄小周?”
江不怨蹲下来,小声说道。
“你如此一说,倒确实……有点……”,说着,胡不悔自怀中掏出一团皱巴巴的纸,打开来仔细查看,才发现纸团被汗水浸湿,画上之人容貌模糊,早已看不清楚。
这是一张海捕文书。
当时符门兵临城下,发出千张有余,贴满了青城郡大街小巷。
后来康世赋被杀,又贴过一次。
彼时胡不悔便留了个心眼,撕下一张,心想倘若这庄小周不死,按照师父遗愿,他便该是继任掌门,只是当时情形之下……,还是先祈祷这小子能够活着吧。
胡不悔扔了纸团,起身冲着走出一段的庄小周背影,大声喊道:“你可是……庄小周?”
庄小周一愣,并不回身,摇了摇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江不怨和胡不悔互相看看,点点头,向前冲去,他们用眼神达成共识,无论这小子是不是庄小周,都必须加入求贤若渴的寒山宗。
哪怕来硬的!
他们两人越跑越快,最后甚至脚不沾地飞了起来。
冲到庄小周背后。
伸出一黑一白两只手臂,一左一右就要搭在庄小周肩上。
就在此际,天空传来一声悠长的惨叫:“呀……”,这惨叫声越来越尖利,可见发声之人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朝这边飞来。
两人的手只差分毫就要抓住的庄小周的肩膀,却急忙止步。
江不怨龇牙。
胡不悔叹息。
又是师叔,燕彩霞。
庄小周知道两人在背后追赶,也听到了划过半个天空的惨叫,仰头去看,一个虬髯大汉道袍飘飘,踩着一长溜宝剑飞身而下,大汉身后跟着一个面目阴沉的老头。
虬髯道人咚一声落地,七支宝剑盘旋一圈,乖巧地落到地面之上。
他歪着身子,气哼哼冲着庄小周后面喊道:“快来救师叔!”
“师叔,您这是……?”江不怨问道。
道人转过身,庄小周忍不住露出笑意,难怪他歪着身子站立,虬髯道人一边屁股上扎着根羽箭,大约是因为疼痛,不停颤抖着。
就像他头上似乎随时要落下的筷子。
江不怨腿脚慢,胡不悔抢先一步上去,刺啦一声拔下羽箭,虬髯道人身子哆哆嗦嗦又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惨叫,骂道:“你要谋杀师叔不成?这箭拔下来,流血更多!”
胡不悔哦一声。
不声不响,又噗嗤把箭插了回去,低声道:“师叔,堵上了!”
虬髯道人仰天一声咆哮,猛然回身,硬是用受伤的腿将胡不悔踢得翻滚出去,露出满口白牙带着哭腔骂道:“寒山宗可要绝在你这蠢货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