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来帝王,承平日久,便会追求长生之术,概莫能外。”绿篱一改往日不羁的样子,难得露出肃然沉思的表情。
庄小周点点头。
秦皇,汉祖,春秋四帝,牧野二王,盛年何等英武,投鞭断流,所向披靡,但暮年孤寂,也想要长生不老永享富贵权势,但帝王家杀戮为业,宿无修行,妄图靠权势一步登天,实在是痴人说梦,徒留海客瀛洲牛腹帛书之人间笑柄。
须知,长生乃至大之事,至寂寞之事。
是一个人单枪匹马,站在漫长的时间河流,与涌动不息的巨流对抗;是一个人形单影只,看穿万丈红尘后,窥见亿万年的本真。
热闹处权势里修行,是大考验,非惊天动地之天资,必然沉沦。
所以古来,无一帝王得以长生。
所以他们的陵寝中,上缀明珠万颗,以作星辰,下有水银沟渠百道,以作山河大地,妄想躺在其间,还做人间帝王。
……
绿篱指了指千盏明灯。
“如果我记得不错,这些密密麻麻的灯盏,该是一种很少见的阵法。我四五岁的时候,在道门住过一阵子,道门武窟那时候还在,其中有一个神经兮兮成天看书的白衣客,道门没人搭理他,他就缠着我,非要给我讲这讲那。”
“他讲过这个?”庄小周问。
“那本书我印象很深,因为封面是一个巨大的气鼓鼓的金,书名倒是雅气,名为《辟兵谱》。”
“五月中,杀了,用其血涂抹兵刃,入军阵而不伤,可以躲避刀剑,故老相传,倒是有这个讲究。”庒小周道。
绿篱接着说那本《辟兵谱》。
书中所载,深海巨渊之中,有万年鼓造,筋骨铮铮坚过精铁,以其骨架为梁栋,鲸油大灯为星空符文,造作大阵,被发跣足,弃绝饮食,于其中端坐四十九日,口诵宝卷神咒不止,可得长生。
鼓造者,金蟾也,百姓俗称。
“四十九天,好人恐怕也得饿死喽!”雷铲插嘴道。
绿篱瞪他一眼,继续讲。
修道之人若有兵解之险,甚至已被刀剑肢解,砍成数块气绝者,置于此阵中之,有人持咒四十九日,也可以起死回生。
“难怪!”庒小周忽然喊了一声。
细细去看,石壁四周果然露出隐约的白色,将这些白色的轮廓连接起来,俨然是一只巨大无比蹲坐着的金蟾。雷铲之前所说挖不动的硬石头,其实是这金蟾的骨架。
这个巨大的山洞,是以巨蟾的白骨为架,上覆青石造就。
所谓妖气,便是这巨蟾残留。
“谁如此贪心,这么大阵仗!”庒小周仰头看这满目灿烂,如玉蟾骨,喃喃自语道。
“拆了这塔,不就知道了!”雷铲擦着黑铲说。
“雷铲你小心点,万年大妖气息虽弱,克制你却是正对。”绿篱说。
雷铲点点头。
闷哼一声,黑铲已经石块之间,腾挪几下,便掏出一块,有了空洞,很快一个一人高的洞口便露了出来。
黑灰色的烟尘腾起,又缓缓飘逸出来,显然,这塔内尘土堆积许久,雷铲收了家伙,也不由后退一步。
不知是塔内气息压制,还是要躲避这飘出来的腌臜味道。
三人死死盯着塔上的大洞。
平静。
片刻的平静之后,一只蟾蜍从缺口处跳了出来,这蟾蜍不同凡俗的黑绿斑斓,通体血红,眼珠碧绿,只有麻雀大小,一蹦一跳出来,碧眼溜圆,好奇地盯着这几个人。
雷铲明显长出了一口气。
嘿嘿一笑,上前弯腰去捉这小蟾蜍,这东西玲珑可爱,人畜无害,除了颜色,和南方竹海中的林蛙并无什么差异,往年在江南行游,雷铲常到林间捉了来吃,是以毫无防备。
“雷铲!”绿篱喊道。
此时蟾蜍已经跳到了雷铲手中,口中垂下透明的涎水,涎水滴落手掌,一道红线迅速坟起,沿着雷铲的手臂迅速向心脏处爬升。
来不及多说,绿篱喊道:“换身!”
雷铲听闻,双脚并拢,微微一顿,脚下石头便裂开一条,然后,他的身体忽然膨胀,啪啪爆裂声传来,鸡蛋大的一片片黑色鳞甲渐次浮现,四肢伸长变粗,如水桶粗细。
指爪暴长,口鼻探出,头顶也钻出的一支骨角。
顷刻间,雷铲已经由一个面目平凡的普通青年,化作一只三丈高矮的怪兽,遍体黑色鳞甲,四肢,指甲尖利无比,嘴巴尖翘,头生大角。
庄小周方才刚一搭脉,便知雷铲定非人类,但亲眼见到他变出原身,也是吃了一惊。
“陵鲤?”
雷铲的原身,是一只巨型陵鲤,俗名穿山甲,因为此兽常喜在陵道墓穴中盘桓居住,才有此名。
雷铲性喜盗墓,原来自有渊源。
变出原身,雷铲呼一声怒吼,巨爪合拢将那红蟾蜍拢在双手之间,跺脚死命一攥,这一下力量惊人,即便精铁钢条,也会被挤压变形。
蟾蜍应声而碎。
化作一团红雾,弥散开来,瞬间重又聚拢成一只蟾蜍模样。
发出咕叽咕叽的怪笑。
雷铲暴怒,迈步追过去,迎空扣打,巨爪穿过蟾蜍,却丝毫无法伤害它一丝一毫,这一下去势凶猛,击中巨塔石块,浑似拍击豆腐,将石头打得粉碎,洞口又大了几分。
“没用的,雷铲住手。”绿篱喊道。
雷铲喘着粗气站定,看着那怪蟾蜍,浑黄的眼睛透露着迷惑。
绿篱道:“这是那只万年金蟾残留的一点精气,微小而有力,有形却虚幻,是一种介于有无之间的神奇存在,是这阵法的核心所在,无法捕捉和消灭,除非你有圣人本领,不然,还是任它去吧。”
不料那小蟾蜍却不领情。
蹲在洞口,目露凶光,似乎要保护里面的什么东西。
雷铲怒意更盛,挥舞着巨爪,迎它而去,想要一脚踩死这烦人的小东西。
红蟾蜍小小的肚子收缩几下。
咯咯,咯咯咯……,红光灼灼吐露。
一道蛮荒而血腥的气息从红蟾蜍嘴里喷薄而出,伴随着叫声,向雷铲席卷而去,带来一道罡风,从地而起,盘旋飞升,千盏鲸油灯的火焰似乎收到了什么指令,一起倒伏,几欲湮灭在鲸油之中。
洞窟忽然暗了下来。
蟾蜍身上散发着红光,将整个洞窟染成血红。
无比诡异,十分阴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