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洗石苦笑一声,小小啃了一口面饼,给庄小周讲了原委。
慎虚来后第二天,就有了一个新的诨号,大堆的兵卒跟在屁股后面,听他讲当年大战五圣人的旧事,听得如痴如醉,甚至于荒废了值守与操练,但要听故事,就来按摩或者孝敬口粮。
这就是燕洗石一开口就要赶人的缘由。
“你哪一年大战五圣人了?”庄小周问。
慎虚一本正经:“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那你新的诨号是什么?”
慎虚不说话,庄小周不停追问。
“有故事的男子。”慎虚小声答道。
噗!
庄小周一口水喷在地上,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时,地上传来一声细微的,燕洗石蹲下来仔细看,才发现蜷在地上的左立人,他疑惑地问:“这位是……?”
“你要识相,就快把道爷放了,符门你惹不起。”左立人挣扎着坐起来,靠着土围子的夯土墙,语气虚弱,但是措辞很强硬。
庄小周走过去,一脚踏在左立人膝盖,一声清脆的骨折声传来,左立人立时咝咝倒吸凉气,抱着断腿不停喘息,牙齿咯咯作响。
“为什么猎杀百姓?”
左立人喘息粗重,但是不说话。
“为什么?”
装小舟踩上的另一条腿,正待发力,慎虚说话了:“别动粗,好歹符门我还有几个故人,待我来劝劝他。”
左立人似乎见了救星,眼睛发亮嚎道:“前辈,你还有故人在符门?”
“是啊,符祖跟我熟的很,称兄道弟妙不可言。”慎虚回答。
左立人咳出一口鲜血,喘息道:“妈的老头你有病啊,符祖是传说而已,我们符门子弟都没见过,书上编的虚无缥缈的东西,你也相信。要是符祖有灵,为何不现身救我?”
慎虚啐了一口痰,直直射出,准确砸在左立人额头,怒说:“没大没小,你懂个屁!”
随后,盯着摇曳不定的火把,慎虚长出一口气,缓缓说道:“符祖,只是老的忘记了时间,所以,就忘记了自己,世上的人也就不晓得他的存在,连徒子徒孙都不知道他,真是失败。”
“哼,疯子!”左立人歪着脖子,嗤之以鼻。
“好了我劝完了,你踩死他吧!”慎虚向庄小周摆摆手。
“老头,你也没劝我什么啊!”左立人喊道。
慎虚别过脑袋,幽幽道:“算了,没意境了。”
燕洗石站起来,拦住庄小周,沉声道:“交给我,如今军粮紧张,不如切了撒点盐,晒成人干,吃他总比吃战马好些。”
“你敢……”左立人一着急,忘记了断腿,强行起身,又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燕洗石起身,默默地拿出一把小刀,试了试锋刃。
他蹲在左立人面前,眼睛闪着古怪的光芒。
像一只猛虎盯着爪下的野羊。
在大唐历史上,并不是没有发生过人干充军粮的事,远的不说,朔方节度使计无量,早年间出征,必带众多妇孺杂役,平日里做些洒扫粗活,一旦断粮,便将其作为军粮食用,称之为“两脚羊”。
计无量为人凶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故能所向披靡,踏破千山。功成名就后,深得太祖信任,此事无人敢提,朝廷也装聋作哑,甚至于朔方境内,无人再敢提“吃羊”二字。
左立人长久下山游历办事,对这些传闻一清二楚。
接下来的燕洗石一句话,彻底击垮了他。
“十二年前,我随计无量在青龙卫,断粮后,在向晚塬死守四十五天,你猜为什么我还活着……”燕洗石微笑着说。
左立人感觉到到肝部一阵剧烈的抽搐,举手道:“我说……”
……
左立人将近不惑之年才入的符门,十年来,一直在外门徘徊,没有得到任何真传,直到有一天,有师弟告诉他,要想得到真传,就必须向门主进献,
而进献的东西,就是青壮年的灵体。
但是左立人本身身体孱弱,一穷二白。
所谓杀人无胆,买命无钱。
也就断了这个念想。
一个月前,偶然遇到同为外门弟子的司马竖,两人一拍即合,司马竖出钱雇人买符,左立人出力,狩猎成功后,司马竖取头,左立人取魂。
“司马竖告诉我,青城郡这些人反正活不久了,韭菜一样,随意猎取,免得浪费。”左立人倒也光棍,反正招了,就捅个底朝天。
想起司马竖临死前未说完的一番话,庄小周急忙问道:“什么意思,青城郡的人,为何活不久了?”
左立人摇摇头。
“是否还有其他人,干着你一样的勾当?”
“别的我一概不知。”
慎虚忽然说了一句:“胡说,以我的好朋友符祖的修为,还需要如此龌龊?”
庄小周伸出手。
左立人知道规矩,很配合地拿出身上所有的东西,一个半透明画着符文的拘魂袋,一个符门弟子门引,还有些普通符纸。
拘魂袋内几十个点点荧光,游走碰撞。
正是被围猎的那些壮年人,有家,有父母妻儿,将近而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像是这块大陆上任何一株野草一只蚂蚁一般,靠着阳光雨水活着,与皇恩浩荡毫无瓜葛。
忽然就成了别人眼中的韭菜,被随意割取生命。
韭菜尚有根,来年一逢春风,便可复活。
但人无根。
突然身死,永劫沉沦。
看庄小周端详那拘魂袋极为仔细,左立人忍不住问:“你能看到?”
庄小周点点头。
“不可能!这游魂灵体须得修到星光脱体境界者方能看见,看你样子,甚至于还未修行,徒有勇力而已。就连我拘魂时,也只是依法门实施,至于能否拘到,拘了多少,还得高人验看。”左立觉得,庄小周定是诈他。
“你话太多了!”
伴随着燕洗石的怒喝,一杆铁枪闪电般呼啸而过,穿过左立人脖子,将其深深钉死在土围子墙上。
……
“真的不带他走?”
“我惹了事,带在身边太危险。”
“你不是说他武功很高?”
“脑子犯糊涂时,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的名字和我。”
庄小周看了一眼呆呆坐着的慎虚,转身向外走去,慎虚正提着拘魂袋,若有所思地盯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哎,你真的能看到灵体?我看是个空袋子而已。”燕洗石问。
庄小周一笑,反问他:“你真的……跟着计无量参加了向晚塬一战?”
燕洗石笑笑,挥挥手。
身后,慎虚喃喃道:“难道,我们都老糊涂了?可我还记得很多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