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了晚上十点多,督军府的灯才渐渐地熄了,韩莞尔近来因着清闲,晚上倒是没什么睡意,洗过澡后便坐在沙发上看书。不多时,便听见院子里丫鬟们闹哄哄的跑了进来,她先是皱了皱眉,起身刚要走出去看看,莲儿已经推门进来,行色匆匆的说:“太太,主宅那里出事了!”
韩莞尔乍一听这话,不由得瞪大眼睛,可理智中的谨慎还是让她低声问:“出什么事了?是不是……”
她还没有说完,莲儿已经领会的点了点头,两个人目光交汇,不言自明。韩莞尔想着自己蓄谋了这样久,终是等到了这一天,她愈发的镇定下来,只是院子里吵嚷声一片,皱了皱眉,才问:“那里现在怎么样?”
莲儿朝外望了一眼,低声说:“西医已经过来了,说是中风。”她有些犹豫,还是说:“太太,几房的姨太太都过去了,这个时候,不管怎样,还是要去做做样子的。”
韩莞尔想要勾唇冷笑,却终是忍住了,她心内激荡着,那种恨不能即刻跳起来欢呼的喜悦在蔓延着,这里面更夹杂着一种报复的快意,和不能释怀的恨意。
紧紧的攥着睡袍的带子,眸中那决绝的神色转瞬即逝,她缓了缓心情,才快步朝卧室里去,这种时候,她也不好穿的太过张扬,只挑了件极素的衣服换上,便随着丫鬟婆子往主宅去了。
这一路上丫鬟婆子都在小声热议,只是说的话大多隐晦,毕竟是一家之主,即便是中了风,也不敢将话说的太不吉利。韩莞尔听了一路,心内想着苏笙白这一把的年纪,想是在劫难逃了。
夜晚的风夹杂着热浪扑鼻而来,一阵一阵的吹拂着,也不知人太嘈杂亦或其他,只觉得燥热难耐,好容易到了主宅院子,就见里里外外站了不少的人,见了她都乖觉的让开路。快步往里面走,心情自是复杂的。
进了厅里,见各房的姨太太都在,还有两个小姐也在,亦或焦急的挪着步,或是唉声叹气着,可以说厅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韩莞尔扫了一眼,只是不见苏徽意,她正惊讶着,便听到听差来报说七少来了。
厅里原本嘈杂的声音骤然安静下来,变得鸦雀无声,各个都屏息似的朝门口去看。韩莞尔也是本能的攥紧了手心,抬眼去看,见苏徽意冷着一张脸,身上虽然穿着长衫,那种不容逼视的气势却丝毫不减。
他先是环顾了众人,最后将目光定在了她身上,匆匆一眼,便又看向喜儿,冷声问:“怎么回事?”
那喜儿因目睹了苏笙白发病的全过程,自认比其他人倒霉,恐怕这件事要说不清楚,适才一个人呆坐在椅子上吭也不敢吭一声。
此刻听了苏徽意问她,不由得抖了抖,声音也夹杂着颤音,“我,我不知道……老爷突然就……就倒在地上了。”
她恐怕他不信任他,抬起眼与他对视,眸子中的渴盼与恐惧全部展露了出来,“七少爷,我是真的不知道,老爷子最近身体都不好,这你是清楚的……”
苏徽意原本身心俱疲,此刻听了她这一番解释,更觉得心内烦躁,便挥了挥手示意,她便怯懦的屏息凝神,又呆呆的坐了回去。
厅里十分的安静,因着苏家众人都晓得苏徽意的脾气,这样紧要的时刻,自然没有人敢吭声,几房的姨太太面面相觑着,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医生才自卧室中走了出来,见了苏徽意先是礼貌的打过招呼,才用西语说:“大帅发病太过突然,虽然抢救及时,但因为年纪过大,导致偏瘫了。”
他顿了顿,“可能日后的生活会有很多的不便。”
苏徽意听后皱了皱眉,却还是一丝不乱的点点头,吩咐林宁道:“送他回去。”
林宁应了声是,引着那西医走了出去。众人云里雾里着,只有苏芳菲在一旁抹着眼泪,西医说的话她自是听懂了的,便抹了抹眼角说:“父亲偏瘫了。”
此话一出,人群中便传来低低的啜泣声,紧接着慢慢的大起来,众女眷都跟着哭起来,韩莞尔虽然心事重重,这种时候也不得不装装样子,便拿起帕子抹了抹眼睛。
苏徽意一言不发着,厅里的灯亮如白昼,可门却开着,这样遥望着,倒像是隔绝在两个世界,他静静看了看,便瞧见顾诗意也行色匆匆过来了。
询问过情况后,脸上本能的流露出复杂难辨的神色来,苏徽意默默坐在主位上,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打着紫檀桌子,厅里仍旧是人声嘈杂的,好在院子里都是侍从官,丫鬟婆子和一众听差都被遣到了远处。
他想着如今的时局才刚刚稳定,虽然南地的军权都掌握在他手中,只是如今北地虎视眈眈着,恐怕会借此给他安一个弑父的名头,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天下大乱了。
这些事情他自然早就想过,也已经有了最好的办法,只是如今这个节骨眼却不是时候,他不由得踌躇起来,眼见着厅里的众人神色难辨,他自然这些人都是心思各异的,从前不去理会,如今更懒得去想。
便淡淡的说:“父亲重病的事情,我不希望外界收到一丝风声,最近这段日子,你们尽量减少外出吧。”
他说的十分客气,可意思却表达的明白。众人自是不敢有异议,纷纷点了点头。苏徽意又环顾了众人一眼,将目光定格在韩莞尔身上,一字一顿的说:“把八姨太关起来,出了这样的事,总要有人负责。”
韩莞尔被他冷冷的目光威慑住,几乎是本能的打了个寒噤,心内自是千回百转着,不由得思索他的话,虽然提到的是喜儿,可话却是对着自己说的,更像是一种警告。
她倒抽了一口气,咬着唇不敢说话。
那一头喜儿早已不安的嚎叫起来,她原本出身不高,并没有其他女子那种娇柔的气质,到了这种时候,眼见着一群侍从官蜂拥而上,自是害怕的又叫又躲,“为什么要抓我?这件事跟我没关系!你们放开我!”
侍从官依令行事,很快便擒住了她,她因着今晚见苏笙白,因此打扮的十分妖艳,此刻头发散乱着,衣服在挣扎中被扯得皱皱巴巴的,连嘴唇上的绯红的蜜思也蹭花了不少,模样看起来很是狼狈。
不过这些她都顾不得,只是用力挣扎着,从初时的嚎叫,到力气用尽的哀求,她绝望的去求苏徽意,而他只是冷漠的恍若未闻。最后将目光定格在韩莞尔身上,眼见着她眸中的嘲弄,不由厉声说:“是你!是你对不对!一定是你做的,是你嫁祸给我的。”
韩莞尔在一瞬间就成了众矢之的,她此刻也不好表露的太过强势,只是装出无辜的神情来,不解的看着她,“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吵嚷着嫁祸,老爷子还躺在里面,就算你有什么委屈,不能事后再说么?”
苏芳菲原本就不待见喜儿,便呸了一声,“赶紧把这贱蹄子带出来。”
侍从官便硬拉了喜儿出去,那喜儿一见众人的枪口都对准她,自是委屈又悲愤,一路被拉扯出去,说了许多不堪的话,吵吵嚷嚷着,直让人烦躁。
厅里霎时又安静下来,苏徽意朝后靠坐着,摆了摆手道:“六姐,你们先回去吧。”
苏芳菲便抹了抹眼角,领着一众的女眷朝外走,苏徽意却忽而开口,“你留下。”众人回过头来,见他对着顾诗意说:“我有话跟你说。”
顾诗意心内隐隐知道他要说什么,不由得出了一身汗,连手心都变得湿漉漉的,却强自装出镇定的样子来,直到众人都走出去,她才问:“你要说什么?”
因着适才的事情她心中还愤懑着,因此语气非常的不好,“现在你父亲病了,你不想我把消息带给北边,对么?”
苏徽意点了点头,他揉了揉额角,淡淡说:“你这样的聪明,应该知道我会怎么做了,所以这段日子还请你配合我,尽量不要出去走动。”
他已经极是疲惫,最近有太多的事情消磨了他,此刻他坐在那里,仿若连灵魂都被撕扯着,飘忽不定的。
因是事先就想到的,顾诗意也没有表现的太过诧异,她自然清楚这一切都是必然的,也就释怀了。之前的争吵让她对眼前这个人从仰慕到畏惧,仔细去看,他的面庞冷厉仿若刀刻,好似五官由冰雪铸成。
心内不由得想,这个人恐怕也只有在提及沈蔷薇的时候才会流露出一丝的异样来,就此时看着他,便好似深不见底一般,让人琢磨不透。
她正出神想着,便听见苏徽意已经淡淡的吩咐,“送她回去。”说是送,却忽而涌上来几个侍从,一副要强行带人出去的样子。顾诗意见这架势,不由的哼了一声,虽然心中愤怒,此时却也无可奈何,便最后瞪了他一眼,愤愤的走了出去。
夜已经黑沉到如同黑曜石一般,她茫然的朝前走,想着以后得日子,倒觉得看不到前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