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韩莞尔进门这日,督军府外自晨起便一直响着喧天的礼炮,直吵到后院来。沈蔷薇一早就醒了,洗漱后就坐到了梳妆台前梳头,她新进烫了发,更显得面容俏丽。
刘妈在一旁说:“这一天按规是要过去,可有那么多人在,早去晚去都一样,小姐既不愿意见她,正可以借故晚去呢。”
沈蔷薇放下象牙梳,说:“总归是要去的,又何必计较早晚。府里的长辈只恨长不出八双利眼,我若是不去,指不定又会惹出多少是非,就让小竹跟着吧。”
刘妈只得应了一声,眼见着外头风寒,忙去拿了大衣,沈蔷薇照了照镜子,才穿上大衣走了出去。
小竹早早的等在了外面,见了她忙就上前扶住,说:“小姐,刚我往前厅去瞧了,客人少的可怜,只有六小姐在厅里招呼,军部有一半以上的官都不在,说是被二公子临时叫去开什么会,商议作战事宜。”
沈蔷薇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两人一路缓步走着,远处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连带着敲锣打鼓声,那余音绕梁的戏腔忽远忽近的传过来,隔着假山游廊,枯树低草,倒仿若古意幽深中透出一丝哀怨来,更衬着古宅森森,略显苍凉。
因着这样的喜事,督军府里较平时更加的戒备森严,原本后院一带的卫兵也都被临时调到了前厅,所行之处,扎着彩纸条,挂了灯笼,只是荒芜人影,冷风萧瑟。
才走至偏院,沈蔷薇隐约瞧见苏子虞的身影,只是未及看清,苏子虞却不知朝哪里去了。遥望过去,前面正是偏院阁楼,又邻着湖,风夹杂着寒意凛凛吹来,让她止不住打了个寒噤。
小竹忙就为她挡过凉风,因此处是通风口,并不避风,一般都是供做夏日乘凉,平日很少有人过来,尤其是寒冬腊月的时节,更是荒芜人迹。
沈蔷薇心中诧异,就轻声问:“你刚才有没有瞧见人影?”小竹不由看了她一眼,倒像是极度害怕似的,说:“小姐你别吓唬我。”
沈蔷薇见状也就不再说话,两个人匆匆过了高阁,倒不妨听见一声响动,像是翠玉击石一般,极是清脆。隐约有人声忽高忽低的传过来,倒像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小竹这会儿已然是瞪大了双眼,不住地看着沈蔷薇,似乎在催促她离开。沈蔷薇倒未见慌张,拉着小竹站在了阁楼的防雨檐下。
就听得断断续续的几句,“韩莞尔……三公子更是如虎添翼……老二不中用。”
沈蔷薇竭力思索着这个声音,忽地屏住了呼吸,原来是六姨太!不过片刻,苏子虞的声音也极低的传出来,“我不管你……绝对别打什么歪主意,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沈蔷薇倒不妨偷听到这一段闲话,只是不知道六姨太与苏子虞怎会有牵扯,隐约听见脚步声踩着楼梯“吱吱”的踢踏下来,她慌得牵着小竹躲去了另一面。
门“吱呀”被打开,沈蔷薇透过另一侧的窗户去看,果见苏子虞掸了掸长衫下摆的灰,阔步走了出去。
不消片刻,才见到六姨太挺着个大肚子步履瞒珊的也走了出来。沈蔷薇想着她已经有五六个月的身孕,却不顾着路滑,一个人跑到这种偏院来,显见与苏子虞的关系匪浅。
她不由的笑笑,在这鱼龙混杂的督军府,要想寻得立足之地,没有盟友怎么行?依着苏子虞的城府,挑中苏苼白得宠的姨太太,做很多事都会很方便,理通这一点,倒觉得并不奇怪了。
因这一点时间的耽误,沈蔷薇不得不加快了步子,才上了抄手游廊,冷不丁一个影子闪了过去。倒是吓了她一跳,正是惊魂未定,忽而有人在她身后说:“沈小姐,好久不见。”
沈蔷薇不由得一惊,回转过头去,就见乔云桦气息不稳的站在身后,尽管竭力控制着,仍可以感受到呼吸过于急促。
两个人自上一次分道扬镳后第一次见面,沈蔷薇不免有些尴尬,加之对旧事耿怀于心,因此也只是匆匆与他打过招呼,便转了身离开。
乔云桦却是没有丝毫芥蒂的抓住了她的手臂,说:“这么久不见了,你的气还没消么?”
沈蔷薇见他举止突兀,竟是连一贯的绅士风度都不顾,正待询问,就见一队卫兵疾步跑了过来,往这样一瞧,皆是一怔。
领头恰是苏苼白的侍从贺朝明,他见状便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说:“姨奶奶,乔少爷,你们两个不去前厅,怎么在这僻静地方聊天?”
沈蔷薇见他们一行神态严肃,又各个手拿着长枪,像是在追什么人,余光去瞧,见乔云桦松了手,慢条斯理的拂了拂额前碎雪,说:“我们兄妹月余未见,自是有许多话说,贺队长连这个也要过问么?”
沈蔷薇转眸看他,见他俊美的脸上是一贯从容不迫的神情,只是太过镇定,不免多了几分破绽。
贺朝明缓缓走过来,犀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打着转,语调却是淡淡的,“这些是你们兄妹的私事,我自然不会过问。只是不知道你们在这里多久了?”
乔云桦气定神闲的说:“我们刚刚过来。”
“一起过来的?”
沈蔷薇见贺朝明将目光落在了小竹身上,就淡淡说:“是一起过来的,才刚我哥哥说,他刚从美国订了一批钻石,问我想要个什么样儿的,说要专门请工匠为我做一条项链。”
小竹虽说心内害怕,但见贺朝明目光炯炯,却也仍是镇静的点了点头。乔云桦勾起唇角,漾起一丝笑来,端的是如沐春风,仿若春日桃花开。
他说:“妹妹,我一定会送你一条独一无二的项链。”
那贺朝明早已变了脸色,随意挥了挥手,随行的卫兵已经尽数朝其他地方奔了出去。他将目光落在沈蔷薇身上,说:“姨奶奶,不瞒你说,这次大帅娶七姨太进府,因着宾客众多,竟是闹了贼,偷到了二公子的书房去。”
顿了顿,将目光转向乔云桦,“两位才刚过来,有没有瞧见形迹可疑的人?”
沈蔷薇这才理顺了来龙去脉,眼见着这一次被乔云桦利用,心中自是愤懑。但既然已经帮他圆了谎,少不得要瞒到底。
就说:“人我倒是没有看到,贺队长不妨去后面找找,这一处离正厅说远也不算远,如果真有贼往这边来,不可能没有惊动卫兵。”
贺朝明明知道问不出什么,转眼见乔云桦神态自若的笑着,不由就顿了顿,说:“告辞。”
待到他穿过月亮门离开,沈蔷薇才对小竹使了个眼色,偏此刻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就转了身往正厅走。
乔云桦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直到了正厅,便见着乌泱泱一群人,沈蔷薇心绪不宁的朝里走,就听乔云桦说:“谢谢。”
她头也不回,只是小声说:“你这一次又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儿?算了,总归我们不是一路人,你的目的也不必告诉我,我也不是成心救你,你不用谢我。”
因着声音嘈杂,她这一番话,只有就近的乔云桦听见了,他转头看向她,就见她薄唇紧抿,双颊绯红,说不出的灵动美丽。
他轻声说:“我知道你一向说话带刺,如果你肯说话温柔一点,就更漂亮了。”
沈蔷薇见他这样轻佻,便哼了一声朝一边走。乔云桦就说:“沈小姐,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你这软硬不吃的性子,真让我欲罢不能。”
沈蔷薇听他越说越不像话,恐怕有心人听了去,恰巧见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走了过来,她就顿住了步子。
此时戏已经唱了一大半,这些苏军高官的女眷们见了她,自是纷纷迎上来说好话,竭力奉承。
沈蔷薇少不得打起精神应对,这些个苏军女眷各个都是人精,知道这位七少的姨奶奶很受偏爱,她们自然要小意巴结。一面说着要送些补品,一面又说了许多不相干的话,这样东拉西扯的聊着,竟是好半天没有散。
她随意敷衍着,一转身见乔云桦不知去了何处,不由就放下心来,抬眼去看,就见韩莞尔被一群女眷簇拥着走了过来,优雅的对众人笑了笑,唇上蜜思绯红饱满,那一种妩媚风情,竟与从前截然不同。
她说:“看来你这个姨奶奶似乎生活的不错。”
这些苏军女眷知道沈蔷薇与她曾是表姐妹关系,明白她们二人渊源颇深,眼见着她们有话要说,便依次神色自如的往别处去了。
沈蔷薇不想再次见到她,竟是以如此尴尬的身份。想着从前种种过往,只觉得时间飞速的划过,明明是一同长大,现在却只余下陌生来。
她想着从前那一次韩莞尔承认下毒害了母亲,最后才知道原来潜藏在身边下毒的是云清,还有云清那一句,“如果不是韩莞尔,沈蔷薇早死了。”
她心中一阵阵绞痛,不由问:“你为什么会嫁给苏苼白?”
韩莞尔却是云淡风轻的笑了笑,说:“我倒是想嫁给三公子,可惜我没有你那样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