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的大门口是昼夜不关灯的,汽车驶过来,不过按了一声喇叭,门房见是苏徽意的车子,忙不迭的跑出来开了镂花大门。车子一路开进去,停在了台阶下。
苏徽意下了车,才进了厅里。就见苏妈迎了出来,他问:“沈小姐来了么?”苏妈见他这个时间赶过来,心里自然明白几分。她惯会讨巧,当即说:“小姐下午晌就过来了,我瞧着她精神挺好的。才刚喝了碗粥,这会儿应该还没睡呢。”
苏徽意就点点头,兀自往楼上去。二楼的走廊开着灯,他走到最里面的房间,轻轻敲了敲门,房间内却并无声响。
他想了想,开了门进去。卧室内开着壁灯,顺着浅浅的光线去看,沈蔷薇却不在床上。
他环顾四周,隐约看见浴室内透出明晃晃的一缕光。里面传出水声,像是水龙头没有关,一直哗哗的流着水。
他朝浴室的方向走了几步,试探着唤了声,“蔷薇?”依旧没有回应声,只是水声哗啦哗啦的响着。
他忽而觉得哪里不对,就见自浴室里溢出水来,蔓延到了地板边缘。
他当即推了门进去,就见沈蔷薇垂着头趴在浴缸上。身上并没有穿衣服,在雪亮的灯光下,愈发衬的肤如凝脂,好似缀着珍珠一般。
浴室内热气氤氲着,幽幽的香气缭绕而上。原本室内就烧着极热的热水管子,被蒸汽一搅,更是热的让人呼吸都困难。
苏徽意拿起一旁的浴袍裹在她身上,也顾不得她浑身湿漉漉的。打横就将人抱起,快步出了浴室。
感受到她的呼吸炽热的喷在胸前,发间的馨香更是磨人似的缠覆上来,让他怦然心动。
他将她放到床上,见她身上裹着的浴袍凌乱的搭着。大片雪白的肌肤裸露在外面,他不自觉的瞥开眼,打开被子为她盖好。
抬头时,见她红着一张脸看着自己。那一种娇娇不胜柔弱的艳丽,直让人移不开眼。只是双颊异常的绯红,不由得伸出手覆上她的额头,触手是滚烫一片。
沈蔷薇看着他,这一刻竟然觉得连呼吸都是灼热的。恍惚间神思变得混乱,竟就分辨不出眼前这个模糊人影是谁。看着他的时候,感觉整颗心好似拧成了一团,那样痛。
她呢喃着,“我的父母死了,我没有家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说,如果换做是你,要怎么办呢?”
苏徽意寂静无声的坐在床边,几次启口想要说话。最终只是起身按了电铃,刘妈很快上了楼,他淡淡吩咐:“打电话叫医生过来。”
刘妈当即哎呦了一声,着急的说:“这怎么又发烧了。”
她站在门口,偷眼朝里面瞧,见自家小姐头发湿漉漉的,像是洗了澡。又拿眼端详了一番苏徽意,见他绅士的坐在厅里的沙发上,这才放了心,转身出了门。
苏徽意想着她还没有穿衣服,就起了身出去,见到了云清,就说:“给你们小姐换套衣服。”云清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忙点头应了。
他兀自进了书房,连着抽了两根烟。就听见楼梯上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想来是医生过来了。他坐在椅子上没有动,抬眼去看,书房没有拉窗帘,窗外圆月高悬,竟将半面的地板染上一层薄霜。
直到厅里的落地钟“当当”连续响了十一下,他才好似回过神来,走出了书房。他进房间时,就见沈蔷薇半睁着眼睛,沉默的看着天花板。
苏徽意见她这样出着神,就走过去坐到了床边的座椅上,问:“嫁给我这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
沈蔷薇此时神思清明了许多,闻言就轻声笑了笑,哑声说:“我一个无父无母又无家可归的女孩子,怎么好厚颜无耻的嫁给七少?不过七少的建议,我倒是很感兴趣。”
苏徽意扯起嘴角勉强的笑了笑,伸手打开了床头的纱罩灯。那纱罩是紫色的,将纯白的帷幔染上一层潋滟的流光。
小灯浅浅的映在床上,好似一个巨大的罩子将二人笼在里面。周围黑漆漆的,窗外也透不出一丝光。
他淡淡说:“愿闻其详。”
沈蔷薇的目光依旧定格在天花板上,睫毛缓慢的眨了眨,说:“如七少所说,只有我嫁进苏家才能有机会报复。这确实是我唯一的机会,我愿意的不得了。只是我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如何高攀的上苏家的门庭?想来你父亲不会同意,势必会百般阻挠。”
她自嘲的笑了笑,接着说:“七少如今已经有了婚约,那位方小姐无论家室身份都是一等一的。我自然比不了她,既然我是别有目的的嫁给你,身份什么的我不会在乎。”
苏徽意泰然自若的看了她一眼,淡淡说:“你倒是很懂得避重就轻,这样的聪明伶俐。才这么几句话,就接连扔给我好几个难题。”
沈蔷薇垂下眼睛,默默看着身上的羽绒被。上面有银丝纹绣的荷花,清浅小巧的一簇一簇,像极了少年时那朵。她微眯着眼,初冬的夜风在耳畔呜呜作响。
她想起那年夏天,母亲带着她去了督军府,却不知因何事同她发了脾气。她哭着坐在湖边,苏徽意为了哄她开心,悄悄的跳进湖里给她摘荷花。
他身上全是污泥,却对着她小声说:“女孩子就是麻烦,总是哭哭啼啼的……你平时不是吵着让我给你摘荷花么?这个给你,你别说是我给你摘的,记住了么?”
她就哭着问:“为什么?”
苏徽意就说:“因为如果你告诉了别人,人人都会求我去摘荷花,那我岂不是很累么?”
她已经很少去回忆旧事,只是这样随意想起来,竟然已经是恍如隔世。
她说:“我再聪明如果没有七少的助力,怎么样都是徒劳的。还要感谢七少如此尽心尽力的帮我。反正都是假的,既然把话挑明,不妨我们就来个约法三章。”
苏徽意微抬了眼看她,见她眸子熠熠闪着光。这般隔着流光,好似眼中有泪。他顿了顿,才说:“约法三章我是没什么意见,总归你要说的那些我心里清楚,不提也罢。如果你非要弄个什么形式主义,不妨就列个协议给我看看。”
沈蔷薇听着他不痛不痒的这一席话,愈发的觉得心凉。转眸看过去,见他神态自若的坐在椅子上,这浅光一衬,仍旧是那个走马章台贵公子的模样。
不由就笑了笑,只是胸腔发痒。这样一笑,忍不住就咳嗽起来,竟然停不下来。苏徽意起身扶着她坐起来,见她气息紊乱,双颊愈发的绯红。
想要伸手触一触她的额头,她却转过脸去。平复了呼吸,带着几分赌气的口吻,说:“如果我要列个协议书,想是要写上好几页的纸,那不是太过算计了你?七少为人精明,不知道在里面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苏徽意好整以暇的站在她对面,俊美的脸上透出一丝冷冽。语气却还是平淡的,“苏家的这摊浑水,原本我不欲让你掺和进来。但父亲在步步紧逼,这已经是纸里包不住火。如今闹成这样的僵局,你一个小姑娘,怎么斗得过他?你当我是别有目的也好,费劲心思也罢。总归都随你吧。”
沈蔷薇不愿去深想他话中的意思,只是恍惚的过了一遍脑子,倒好似连心都变得比从前冷硬了几分。
她抬眼看着他,唇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来,说:“我知道你们苏家三兄弟向来不和睦,七少身为嫡子,自然也是处处被设计……你一个人步履维艰的走到今天,何其艰难。我虽然身为女子,但也懂得知恩图报这个道理,不妨让我尽一份绵力,也不算白白承了七少的情。”
苏徽意瞥了她一眼,就面无表情的坐回椅子上,说:“你哪里算承了我的情?说到底是苏家对不起沈家在先,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延续的毫无道理。苏家已经腐烂到骨子里,可古往今来,不是儿子觊觎老子的江山,就是算计着争夺家产。人心这东西若是控制不好,让欲望占了上风,什么感情都及不上。”
沈蔷薇不妨听他说出这样一席话,从前她年少不懂,很多时候但凡他侃侃而谈说些大道理,她总是不耐烦听。现在想来,这平平常常的一句,竟就是将心境吐露了个干净。
她微不可闻的叹息,说:“我知道七少走到今天并不容易,你虽然是嫡子,但在督军府却没有倚仗。苏大帅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清楚,他放任你们三兄弟内斗。无非是想让你们彼此钳制,避免一方独大,危及到他的地位。可这几年,你们内斗搅得烽烟四起,家宅不宁。现在扶桑与各路军阀都在虎视眈眈着,只怕将来苏家要败在自己人手里。”
苏徽意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声音听不出情绪,“看来你被老三请上山那两天,没少听他分析时局。他就是太过攻于心计,骨子里是个坏透了的人。这些个政局里的阴谋手段,说起来牙都发酸,不提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