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这个宫里还有什么能吸引慕容兰舟进来的,非文渊阁莫属,进到这里,他总还会记起少年时的一些事,那种沉浸在书中的快乐,一卷在握,天地都仿佛尽在其中,妙不可言。
少年时,他的梦想很简单,不奢望富贵荣华,更不想手握权柄,只要衣食足用,有四时美景,有万卷藏书,门前种几杆修竹,就成了,竹林中放把椅子,坐在那里,或看书,或弹琴,或与三五知己,吃酒品茶,吟诗作画,此生足矣。
他从没想过站在中玉宇琼阁之中,这玉宇琼阁虽高,却孤寒无比,正如此时空中这轮满月,虽看上去圆满,却孤冷清寂,便那月里的嫦娥也是悔的,不然怎会有诗云,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想来高处不胜寒。
立在高处,唯一令慕容兰舟满意的就是可以光明正大的读这些文渊阁里的藏书,这里是大夏朝最大的藏书阁,包罗万象无所不有,心烦的时候在这里静静的瞧上一夜书,倒明日便会舒服一些,故此虽不愿进宫,一月里却会来两趟文渊阁。
日子大多选在初一跟十五,因初一新月,十五满月,新月如钩,满月如轮,一缺一圆正合了东坡居士那句月有阴晴圆缺,在这样的月夜读书该多好。心烦了看看窗外的月亮,就能感悟人间的悲欢离合,故此大多选在这两日进宫。
慕容兰舟今儿并未去养心殿,而是直接过了东华门进了文华殿,身后的元忠因知相爷不喜被人打搅,故此未进后殿,而是在文华殿外守着。
慕容兰舟自己进了后殿,刚迈进后殿,不禁皱了皱眉,这文渊阁面阔六间,有三层,按经史子集分门别类置放着书籍,平日除了洒扫的小太监,严禁旁人进出,这是慕容兰舟特意下的命令。
只因去年秋,有个宫女夜里迷路,误闯进这里,大约心神慌乱,手里的提的灯落在地上,引燃了地上的松枝,亏了发现的早,阁后又凿挖了防火的水池,才未酿成祸患,那时正是深秋,秋风肆虐,若那火烧起来,整个文渊阁都会付之一炬,后果不堪设想。
慕容兰舟大怒之下,把那宫女当众杖毙,从此文渊阁便成了宫中的禁地,莫说宫女,就是负责洒扫的两个小太监福顺福平,也是每日洒扫完了就忙着出去。
先头还在外头守着大门,就怕那个不长眼闯进去,后日子长了,想宫里谁不知道这里是禁地,也就没那般上心了,加上宫里头寂寞,这些小太监不当值还罢了,当值的时候,便回寻些个乐子。
太监的乐子就是银子,已经没根儿了,再不攒点儿银子,以后怎么着,故此,大多太监都是贪财的。
这文渊阁当值的小太监福平,最是个贪财抠门的货,抠门吧还总惦记弄点儿外财,却偏守在这鸟不拉屎的文渊阁,终日见不着个人,哪弄外财去。
却这文渊阁守着武英殿不远,武英殿外的庑房里一到了夜里,就有几个太监侍卫,围着桌子,设了个赌局,弄骰子押大小耍子。
福平三五不时去一趟,有输有赢,倒也差不太多,却不知怎了,从前儿开始,手气就背起来,前儿输了五两银子,回了十三所后,福平心里别扭了一天,赶上昨儿是福顺值夜,福平摸出十两银子跑了出去,加入赌局。
惦记着翻本,不想该着破财,一晚上十两银子输了个光净,福平回到自己屋,越想越不成,怎么也得把本钱赢回来,可惜这日是他当值。
跟福顺换了班,晓晓在文渊阁后殿角门的屋子里坐了一会儿,眼瞅天黑了,出来望了望,殿外头的长街,半个人影都没有。
福平知道今儿是十五,丞相或许会来文渊阁看书,便手再痒痒,也不敢丢下这里去赌,琢磨若丞相不来就好了。
这么想着慕容兰舟真就没来,慕容兰舟是没来,却来了个勾死鬼,正是前头朝房里头打杂的小太监福禄,最是个好赌的,凡哪里有赌局一准能看见他。
别看好赌,这小子倒没输几个银子,不是他运气好,是他跟设赌局的福喜暗里早勾结好了,就是为着圈这些小太监的银子,一个当庄家,一个当托,佩服的天衣无缝,过后等散了,两人再分账。
而这文渊阁的福平是宫里有了名儿的贪财抠门的货,不坑他坑谁,先后坑了这小子十五两银子,这倆算尝到了甜头,想不到这小子还挺能攒钱,这样有银子不精明的傻货,放过他都对不住自己。
福禄是来拽他的,先开始福平还有些犹豫,开口道:“今儿十五呢,恐相爷要来,若相爷来了,不见我在此当值,岂不是祸事了。”
福禄听了笑道:“你真傻假傻啊,现如今咱们大夏的万里江山都是相爷管着,成□□廷大事还忙活不过来呢,哪有空来文渊阁看书,你自己算算,相爷多少日子不来了。”
福平掰着指头算了算,可不,慕容兰舟有一个多月不来了,这月初一就没来,这么说着,心里不免有些动摇。
福禄见他眼色,就知这事儿成了一半,自己再加把火,说不准事儿就成了,想到此,福禄一把扯过他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要来早来了,这会儿不来发就不会来了,放心跟我玩两把去,还是昨儿几个人,就等着你呢。”
福平本来就想翻本,哪里搁得住他游说煽动,心里琢磨福绿的话不无道理,这时候不见来,估摸就不来了,自己不如快去快回,摸两把翻翻本,再回来守着也没事。
这么想着,福平给福禄拽了出去,这好赌之人,别管下了多大决心戒赌也没用,只上了桌,手一摸上骰子就什么也顾不得了,哪还想的起什么值班的事儿,故此,晓晓能顺利的进入文华殿后殿的文渊阁里,福平这个看门的功不可没。
晓晓进来以后还想,怎么这儿连个守门的都没有,就不怕人偷吗,可又一琢磨,这里有什么好偷的,也没金银珠宝,都是书,便书也能卖几个银子,还不够费劲儿的呢,皇宫里多少好东西,书是最不值钱的了,更何况,这里的书大都是官印,拿出去私卖要获罪的,为了几本书获罪太不值了。
既然没人偷,守门的太监偷个懒也就好理解了,晓晓想通了,就没在纠结此事,而是把手里的灯笼举高,先从正对面的书架子看起,一撩开书架上的遮尘帘,看清了里头书的名字,晓晓只觉脑袋都大了。
什么孝经,周易,礼纪等等,简直能要她的命,再说,自己可记的这些什么经里的生僻字最多,又是繁体,自己一个半文盲能看懂就怪了,别说教小白了,自己都不认识。
晓晓对着那架子书相了半天面,叹口气,从西尽间的楼梯口上了楼,看不懂没关系,总有看懂的吧,至少有个唐诗宋词元曲什么的,好歹也能看下去,猜着也不费劲。
可到了二楼一看,晓晓更傻了,二楼都是什么什么史,什么正史书,野史,编年史,总之都是历史相关的书,而自己一向最讨厌历史,那些坑爹的事儿都出自历史,最主要自己看不懂,就更没兴趣了。
晓晓只能走上了第三层,往书架子一看,晓晓都绝望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竟然有琴谱,晓晓翻了翻,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都什么东西啊,看着都头疼,直接放弃,晓晓又不甘心,索性又回到了第一层,翻了半天找到了一本诗经,晓晓松了口气,好歹这里头好多自己熟悉的,比照着猜猜应该不难。
翻开第一页就是关雎,这个她熟,拿着诗经到明间的炕上一靠,手里的提灯放在桌子上,一边看一边念,念着念着觉着不过瘾便哼哼唧唧的唱了起来,随便哼唧的,根本找不着调儿,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晓晓哼的正来劲儿的时候,慕容进了后殿,一抬头看见文渊阁明间的炕上有个人影,影子映在窗子上,瞧得出是个宫女,慕容兰舟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书上,皱了皱眉,刚想叫人进来把这宫女处置了,忽听到哼哼唧唧的声儿。
说是唱曲不是唱曲,说是背诗吧,调门又不对,声音却熟,慕容兰舟在外头听了半晌,才听出来,哼的是关雎,且这会儿慕容兰舟想起来了,这就是那天那个丫头,叫什么来着,哦对,程筱筱……
听出人来,慕容兰舟眉头略舒展了一下,暗道这丫头是不怕死怎的,不好好在乾清宫当差,如何又来了这里,难道不知这里是禁地。
想到此,便没唤人进来,而是推开门走了进去,听见门响,晓晓吓了一跳,首先反映是当值的小太监回来了,她也机灵,噗一声吹灭了桌上的灯,手里的诗经往怀里一塞,并没有立时就往外头走,而是身子一蹲,蹲在了对面的翘头案下头,瞄着慕容兰舟走了进来。
慕容兰舟进来先推开了窗子,窗子一开,银白的月色流泻而入,落在屋里,照的亮堂堂的,就着月色,晓晓也瞧清了来人的样子,这一瞧清楚,差点儿吓尿,就算上回见他是抵着头的,可他那种气势极容易辨认。
眼前这位就是那个心狠手辣的丞相慕容兰舟,自己今儿晚上倒霉催的,怎么遇上他了,后果是死啊,死啊,还是死啊,晓晓的心都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