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意一下子退下去,袁可遇赶紧换了衣服去找郭樱。
灯光暗淡,过道里静悄悄,她感觉自己像午夜梦游,踩着不稳的步子经过一扇扇紧闭的门,也不知道门背后有什么。
要命,半夜被叫醒的滋味真不好受,袁可遇看了下时间,再有几分钟就是凌晨二点。虽然刮风下雨,但饭店帮新娘和新郎准备的最后一晚单身狂欢节目照常进行,也许有的人此时才回到房间,结束一天的玩乐。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习惯早睡早起。
她到了郭樱的门前,核对了房号,刚打算按门铃,仿佛听到房里有动静,有男人的声音。然而听不真切,大饭店的隔音做得很好。
袁可遇犹豫了。她左右看了下,楼层服务台应该有值班的服务员,可以请她们陪同一起敲门,但如果里面在发生不体面的事情,闹出来对郭樱没好处。独自去的话,她又并不了解郭樱是怎样的人,防人之心不可无。
袁可遇退到安全梯的门口打郭樱的手机。没响两下就接通了,她定定神说,“郭樱,你的房号是多少?我不记得了。”
那边没马上说话,仿佛对方在衡量着要不要回答。
应该是个男人,第六感说,袁可遇的汗毛竖了起来。不过他没回答,像是把手机递给了郭樱,片刻空白后郭樱说,“喂?”
袁可遇压低声音,“郭樱,你出了什么事?刚才接电话的不是你。”
郭樱嗯了声,“我马上叫他走。我肚子很痛,麻烦你陪我去医院。”她大概按住了手机,袁可遇听到一点模糊的声音,然后那扇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袁可遇惊讶地看着,如果她没记错,这是郭樱在景台撞到的男人。他一米七左右的高度,略瘦,很黑,但有股气势,是那种习惯于发号施令的人所特有的。
那个男人不慌不忙进了电梯。
袁可遇走过去,门没关,一眼能看到郭樱缩成一团躺在榻上。
“你来了?”郭樱脸白得像纸一样,额头浮着一层汗,说话也有点吃力。
“我帮你叫救护车。”袁可遇虽然满腹疑问,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发问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救人,郭樱的痛楚显然不是装出来的。
郭樱摆摆手,“不必,叫辆出租车我们自己去,我还忍得住。”她缓慢地爬起来,脚步蹒跚进了洗手间,又好一会才出来。袁可遇闻到淡淡的血腥味,疑心更重,“到底出了什么事,不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给我倒杯热水。”郭樱喝了水才回答,“我吃了药流产,没想到药物反应超过预计。”
袁可遇皱眉,但还是先打电话给总服务台,让她们代为叫一辆出租车到门口等候,然后她扶着郭樱下楼。
“既然打算吃药,干吗还跑到这里来?”
出租车开向医院的路上,袁可遇问郭樱。她虽然没有类似经历,但办公室里的女同事们已经向她科普过这些已婚女士会面临的事。为安全计,药流期间不能东奔西走,要留在方便去医院的地方。
郭樱苦笑,“我痛成……这样,你不能……让我安息吗?”
“既然你叫我陪你,我想我有权力知道。”袁可遇板起脸。
“在家不方便。”郭樱咬着唇,“我老公在外出差两个多月,此期间我们没见过面。”
天!袁可遇的推测得到了证实,但她反而更难受了,这种不名誉的事情她真希望不知道。
她俩沉默了很久,郭樱故作轻松地说,“是你问的,别怪我说出来脏了你的耳朵。”
袁可遇没吭声。
郭樱说了点出来,压力顿时少许多,忍不住再说多一点,“还有,我不想默默受苦,我要那个人看到我付出的代价。”
疯子。袁可遇没办法理解郭樱的逻辑。原因都有了,剩下的那个人是谁也呼之欲出。整座饭店被齐家包了下来招待客人,明天,不,今天婚礼上应该能看到他和他的全家,袁可遇记得他的样子。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问郭樱,“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
郭樱无法坐直,差不多横躺在后座,头枕在袁可遇腿上,哼哼唧唧地说,“混着,白天我跟你说过。”
那是一回事吗!袁可遇心情沉重,要不是前面还有出租车司机,她简直想把郭樱掀起来大声喝骂,那能一样吗?老天爷给了你得到幸福的所有可能,家庭,父母,健康,容貌,工作,你却毫不珍惜、胡乱丢洒!
她不想说话,郭樱却不肯停,“无论是院里,还是甲方,都说你人好。其实你总跟别人保持距离,不跟谁亲近。你没有朋友,就算是齐文浩,你也没有付出真心。做局外人虽然没有损失,可也没有收获……”
袁可遇忍无可忍,阴恻恻地威胁她,“说够了没有,信不信我把你丢路边。我没有理由来帮你,我们并不熟。”
郭樱呵呵笑起来,“我宁可让你生气,也好过你把我当陌生人。今天换作是陌生人向你求助,我相信你也会帮的。”
“你不痛了?”袁可遇看她越说越来劲,大有把伤痛抛在脑后的趋势,冷不防提醒她。
果然一记正中要害,郭樱的注意力回到自己身上,腹中刀绞般抽动顿时击倒她,让她闭上了嘴。
这个后半夜在挂号付费、诊疗室门口等候中结束。
第二天是晴天。
齐文浩知道后派车把她俩接回来,郭樱自然进房倒头就睡,袁可遇只说郭樱半夜突发妇科疾病,她陪着去了医院诊治。
婚礼在上午九点五十八分,整个大饭店的气氛又有了变化,不管是客人还是工作人员都喜气洋洋。袁可遇略微睡了会,起来洗头洗澡换了衣服。
她先去看郭樱。
郭樱的脸色比刚动完手术时好多了,但还是腊黄。袁可遇注意到,回来时向饭店定的鸡汤已经送到,好大一只砂窝放在送餐的托盘里,摆在写字台上。这也是面对着大海的单人间,不管那个男人是谁,他绝对属于重要人物-由于来宾众多,不少客人甚至被安排到了其他饭店。
袁可遇往外走的时候,郭樱醒了,“可遇?”
她只好回过来,“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可惜不能去观礼。”郭樱说。
“不看也不会损失什么。”袁可遇不客气地说,“你本来不应该来。”
郭樱笑了下,“你的眼袋很大,梳妆台上有遮暇笔。”
袁可遇没去拿,“走了,有事打我电话。”
郭樱在她身后说,“给别人一个机会。别老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偶尔依靠别人也好。就像昨晚你照顾我以后,对我的感情肯定比从前深。”
扯你的。袁可遇懒得听郭樱的歪理,现在是出门在外,等回去了绝不会再跟她有联系。
袁可遇又去看了姜越。他恢复了一大半,但脸被晒伤了,此刻敷了张清凉面膜以急救皮肤,一会才好出去见人。
他无可奈何的样子让袁可遇笑了又笑,“谁让你利欲熏心,三脚猫的功夫也学人家去打高尔夫。”
“你懂什么,我们男人生来要承担养家糊口的重任,现在不拼,将来老婆孩子吃什么。”姜越义正辞严。
“找个有钱的老婆,说不定她还能养你。”袁可遇刺他。
“这不是找来找去还没找到,只好自己上。与其等待一个亿万富婆,不如争取自己早日成为亿万富翁。”
“那是,早十年八年那谁谁还在中关村卖软件,那谁谁还在卖鲜花卖礼品。”
“咦,对富豪起家史挺熟的嘛,啧啧啧。”姜越小眼溜溜地看她,全是揶揄。
有什么办法,自从富豪一个个脱颖而出,工作上的饭局离不开一帮人的牢骚打底,谁谁谁当年算什么,谁谁谁跟讨饭吃没区别,穷得叮当响才会投机倒把,有碗饭吃的人谁会动那种脑子。设计院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高工多的是,说的时候口沫横飞满是鄙夷和羡慕,恨不得时光倒转回到过去,他们也好抓住错过的发财机会。
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性格决定命运,即使回到过去,袁可遇相信以他们那种性格也不能克服创业的重重困难。
“那你看我呢,能发财不?”姜越凑过来,一脸诚恳。
“会,我看你今天就行大运。”袁可遇觉得他这时的样子很像狗头,忍着笑给他两句祝福,“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姜越不客气地合手道,“多谢施主的善祝善祷,小弟要更衣作法了。”
袁可遇笑着出门。
经过大堂时她看到一群伴娘正在合影,伴郎配合着摆出各种姿势。花童们跑来跑去,小男孩穿小西装,女孩子们则是白纱短裙。无论谁走过,看到这幕情景都露出了微笑。
这样繁华的婚礼,梦幻般美妙。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到时间了,到礼堂去。”伴娘、伴郎们乱哄哄往外走,又不知是谁指挥道,“不要急,一对一对走。”于是俊男倩女一对一对,臂挽着臂,有些喜欢玩的帅哥还耍帅,他们踩着滑步出去,手一勾带着女伴一个旋转。
叫好、鼓掌声让伴郎们更加起劲,比赛似的花式愈加繁多,引来更多围观者。
隔着人群袁可遇看到齐文浩,他难得地穿了礼服,黑色的外套,银灰色的背心,不过没打领结。他也看到了她,用口型无声地说,“很美。”
袁可遇笑着同样回了句,“你也是。”
一时间不能走过去,他俩用视线轻触对方的眉头,面颊,嘴唇,柔柔缓缓,真真切切。
伴郎伴娘们终于全部走掉了,人群散去,袁可遇站在原地,齐文浩向她走来。
他和她同时听到楼梯那里有人叫他,“文浩。”
袁可遇看过去,那个男人居高临下看了她一眼,他长相普通,鼻子略带鹰钩,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紧。
她后知后觉地认出他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