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地方还是袁可遇定的。
她飞快地洗了澡,头发只来得及吹个半干,扎成一把,T恤牛仔裤皮夹克。弄完了她还有点时间,够把白天穿的鞋送去小区门口的洗鞋店。没平整过的地块高高低低,低洼处全是烂泥,糊得鞋子沉甸甸的。
黑车司机调侃她是来刮地皮的,走一趟卷走黑泥两三斤。
袁可遇下车时掉了两脚泥,算车钱之外的附赠品。想到那位财大气粗的段老板,和她的公子,她有几分好笑,活脱脱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典型,慢慢交学费吧。
路上堵车,齐文浩迟到了几分钟,进门就看见袁可遇了。她坐的是张小桌子,背对着门口,那把纤细的腰非常显眼,至少他看到邻桌有人在偷偷打量她。
袁可遇已经点了几个菜,百叶结烧肉,雪菜烧黄鱼,油焖笋,红苋菜。她早上饿得狠了,中午又凑合了一顿,很想大吃大喝,因此一个劲劝齐文浩再点个大菜。齐文浩看了会菜单,犹豫着点了梭子蟹炖蛋,这两样怎么能凑到一块去,他很好奇。
没想到挺好吃的,蛋不老不嫩,梭子蟹既新鲜,肉又厚实。
吃到半酣,齐文浩手机响了,接起来是姜越。说了两句,他迟疑着看袁可遇,捂了手机小声说,“姜越想找你道歉。”
……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目光清澈,袁可遇暗骂了一声姜越你混蛋,却也知道自己没办法真的狠下心拉黑姜越,“让他来付账。”
姜越气喘吁吁穿过半个城到的时候,袁可遇和齐文浩已经消灭掉桌上的菜,正在吃甜品。袁可遇的是核桃露,齐文浩的是汤圆,汤圆是店里自家做的,一碗两只,每只有孩子的拳头大小,粉磨得细,猪油芝麻的馅也调得好。
齐文浩光知道姜越得罪了袁可遇,却不知道为了什么事,但他的立场摆得很确定,埋头吃自己的,静等袁可遇发落姜越。
袁可遇慢条斯理地用小匙舀着核桃露一口一口吃,就是不说话。
姜越挥手叫服务员拿了菜单来,“我刚从机场回来,昨晚喝多了,今天中午又是喝酒。陪我吃点正经饭菜,啊?”点完菜他脱了外套,解下领带往衣袋里一塞,又让服务员拿了瓶绍兴酒,“你们随便喝点,剩下的我包干。”
袁可遇斜了他一眼,还是不说话。
姜越就有那个劲自说自话,“这叫以毒攻毒,以酒解酒。”他点了两样菜,一个是青椒皮蛋拌花生米,另一样炒螺丝,下酒菜。
等菜上来,姜越帮袁可遇和齐文浩各倒了半杯,“都是朋友,小弟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就原谅我吧。”
袁可遇拿起杯子,“行了,别拿我们当客户,听着难受。”按劳伦斯那种眼睛生在额头上的习性,猜也猜得到他当时一叠声催人的情形。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姜越虽然有辜,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她原先的计划是吃过饭和齐文浩去品酒,所以没开车,喝点也无妨,“敬你,最佳销售。”
既然袁可遇的关都过了,齐文浩更不会为难姜越,跟着开玩笑,“敬赶来买单的大老板。”
姜越笑眯眯跟他们干了杯,喝了一大口才放下杯子,“我是为朋友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如果所有人全是你的朋友,那就不能算你真正的朋友。”袁可遇刺他。
“不一样,可遇,我们认识多久?你小时候在我家吃过多少次饭,算起来我还是你哥哥。”姜越真心实意地说。姜越父亲是中学教师,寒暑假有空,袁可遇父母托了他帮孩子补课。
不过,后来袁可遇父母先后生病,姜越母亲的态度就变了。
袁可遇不怪姜越,换了是她在父母和外人之间肯定也选择父母,尤其伯母真是过虑,他俩可从没有超越同学、朋友界限的对话、动作、甚至暗示。
她随口说,“做哥哥的责任大了去,不是挂在嘴上就算的。”
姜越瞪袁可遇,眼风刮过齐文浩,这个人是我介绍的,算不算?
不算。袁可遇回瞪,明明是她和他自己彼此看对眼,关您老什么事。
齐文浩隐约明白他俩的眼睛官司,只觉得好笑,他从小被送出去寄宿,但因性格问题没结交到要好的朋友。像姜越这种特别热情的人,他至今才遇到一个,也总算有了一个人称得上是朋友。
姜越不喝话也多,喝多了更多,几乎成了碎嘴子,絮絮叨叨跟袁可遇说学校时的事,校园里的大树,对面的体育场,每天放学时的马路如今已成了交通要道,……别说齐文浩,连袁可遇也插不上嘴,姜越只想说,不想听。
袁可遇被他撩得想起不少往事。她在图书馆靠窗看书,体育特长生结束训练,从操场回教室经过图书馆,其中一个穿白衣的沉默而俊秀。
她那时就喜好美色,不管不顾,而父母对她的信任和宠爱让老师惊讶。父母相信她能把握好学业和感情的分寸,“这年纪的孩子谁不犯点错”。她也没让父母失望,其实十六七岁能有什么花花念头,她只是喜欢看见他,如同欣赏一幅画,只是这幅画是活动的,会对她笑。
姜越是最早的知情分子,因为她需要有人帮忙打掩护。从头到尾对这件事他没加评论,不劝阻也不鼓励,平静地陪着她风风火火。
姜越前一秒讲得兴起,下一秒握着个茶壶睡着了。
袁可遇想笑,怎么回事,这帮人个个随时随地睡得着。她抬眼,果然看到齐文浩也在笑。
不过姜越只睡了半个多小时。袁可遇和齐文浩把他送上出租车,然后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散步。齐文浩很自然地牵起袁可遇的手,两个人也不说话,走到尽头,转个弯往下一条路。
汽车的鸣号,路边小店的灯光,齐文浩温暖干燥的手。袁可遇觉得一切都很有意思,他比她高了大半个头,是哪里看到的?最适合亲吻的身高差。
才见几次面?她微微地难为情,耳朵随之发热,但她的表情和行动仍然保持着悠然。
袁可遇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谈一场恋爱-不需要天长地久,不需要信誓旦旦,刹那动心已经足够,如同在倾泄的银河掬一把荧光,只取些许。
又是路口,齐文浩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
他刚要说话,手机铃声来得更快。
袁可遇轻轻松开他的手,抚平他皱起的眉头,退后两步,给他接电话的空间。
齐文浩接完电话,明显有些闷闷不乐,“有点事要处理。”他打起精神,“先送你回家。”
袁可遇比他熟悉这个城市一百倍,哪需要他送,立马招了出租车送他走,“去办事吧。电话联系。”
还真是短暂。袁可遇回家的路上,自得其乐地想。算不算心想事成?前一秒她在感慨美好不在于长短和是否牢固,重要的是瞬间的感受,下一刻就结束了。
过了几天袁可遇从姜越处拿到一千元劳务费,据说是段老板给的。
袁可遇说不用,但姜越说得也对,怎么还?一层还一层,还不如收下得了,何必养成有钱人的坏习惯,害他们以为使唤人可以不用给钱。
至于他的朋友,齐文浩又处于消失状态。
袁可遇有点好奇他是做什么工作的,这个姜越肯定知道,但最终她没问出口,还是等他自己告诉她吧。
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是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