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意似乎能穿透坚硬的盔甲深入骨髓。大风吹过,雾障似的黄沙席卷而来,雪也成了沙色。然而一阵腥风卷来,入眼的全都是鲜红。
玉暄不想死,他像被只手推着、拽着,踏过残肢尸骨往前冲撞。断了小指的手握不住长矛,他干脆用布将它缠在臂上,刺向敌兵胸膛。终于,他学会杀人了。
然而周国兵马势如破竹,平洲撑不住七日便败下阵。焦烟四起、满目疮痍,玉暄爬出尸堆,又被浓烟熏了回去。铁蹄声在耳边踩过,举目望去不知哪里是敌、哪里是友。他四处搜寻,却不见荣国的旗徵。
绝望之际,忽然有人冲到他身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钳住他的细臂,猛地将他拖走。玉暄就像被鹰叼住的小鸡,一路被拖到三重门后,他们一入门,有人就急急将门关紧,抵住来势汹汹的兵马。
这是他们最后一道屏障,好不容易缓过神,玉暄见到了潘逸。满身是血的铁甲、凌乱狼狈的散发,唯一能分辨的是那双炯炯墨瞳,它如暗夜中的火,减去玉暄心头的惊恐。
“没事吧?”潘逸轻问,沙哑的声音略微生硬。
玉暄忍不住环顾四处,周遭不过百来个人,个个都已筋疲力筋,他没能找到潘老将军,猜想他已命丧黄泉。
只有这么点人了吗?!玉暄白了脸色,还来不及问,突然一声巨响,几块碎石迸射,众人忙抱头蹲身。玉暄怔在原处,不知躲闪,潘逸大叫一声“小心!”闪身护住。
一股血腥直钻脑门,玉暄定睛一看,潘逸的肩被尖石砸破了。他吓了大跳,手忙脚乱地替他止血。
潘逸拧起眉,似乎受不了他笨手笨脚,便撕下衣摆自己扎上伤处,用嘴咬住布条打上结。喘息片刻,突然又是阵巨响,天地震颤,碎石如雨,有人躲闪不及,眨眼间丢了性命。倒下的几块石挡住了逃生门,他们全被困在了这处。
外有狼,出去就是降,而待在里面,只有死路一条。众人惊恐万状,有些怕死之人纷纷丢盔弃甲,想要打开最后一道门找寻生路。
“唰~唰~”几道银光闪过,他们还没走出十步,就身首异处。玉暄大惊,当他回过神,只见潘逸一手持血剑,一手提着逃兵头颅,声嘶力竭地大喝道:“降敌者,死!”
众人震慑,许久不动。玉暄站到潘逸身边,双手持起长矛以身相护,并道:“出去也是死,别以为周王会放过我们,他最喜欢放干战俘血做人皮鼓。兄弟们,再怎么着,我们也要留个全尸!对得起家、对得起国!”
“对,没错,不能给蛮贼低头!”
“对,死拼到底!”
众人振臂高呼,燃起最后一丝斗志。
此时,远在辽城的荣灏已收到急信,信上有书平洲沦陷,求军解困,他思忖许久,竟将急信扔入炭盆,然后无事般去了玉楼。
后院无政事,外面仗打得厉害,玉楼内仍是花好月圆,一派祥和。阿妩刚用完饭,正躺在软榻上小憩,如今她的肚子已显形,鼓得厉害。
荣灏轻手轻脚地靠去,刚要坐下,阿妩就睁开了眼,她的眸子清澈见底,似掬了一汪秋水,波光潋滟。
她眼中的清反衬了他内心的浊,荣灏拂去心头不适,小心坐上榻沿,摸上隆起的腹。
“我的儿,你怎么还不出来?”
他盯着阿妩的腹,说得极认真。阿妩拍去他的手,道:“他在睡觉,你别扰他。”
荣灏轻笑几声,无赖似地缠上了她。
“你没睡,你来陪我。”
阿妩听后闭目假寐,扭过身去不再搭理。荣灏凑过去,把下巴搁在她臂上,问:“你又给我下迷魂散了?”
“去。没这闲功夫。”
荣灏不死心,他脱鞋上榻,躺在她身侧,然后伸手揽住她的身,厚脸皮地死缠。
“饿了。饿了好久呢。”
“找别人去。”
阿妩冷漠地把他往外推,荣灏偏偏要贴过来,磨着蹭着求欢。他每碰她一下,她就像被针扎,明明痛得厉害,却没法儿显露。
“别碰,我不舒服。”
“医士说了没事……我会轻些。”
几番纠结,荣灏趁机作乱,解了衣袍、去了腰带。他的手细细摩挲她的脖颈,然后沿到她下颚扳正她的脸。他本以为能从她眼睛里找出一二,或是喜欢,或是厌恶,可惜看了良久什么都抓不到。
忽闻笛声,凄婉悠扬,就如一缕烟悄然飘至。阿妩的神绪被勾了去,听了一会儿,她轻笑道:“她在找你,你还是去芙蓉阁吧。”
芙蓉阁便是曾经的妩园,里面住着荣灏的新宠,她长得有点像阿妩,只是更为娴静文雅。荣灏的心思似也飘了去,但他还是回过神,望着眼前的妩娘,说:“只要你说喜欢我,我就再也不去了。”
说句喜欢有何难?而阿妩却是想了许久,不过最终她仍笑着在他耳边说:“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半梦半醒间,潘逸突然听到小鱼的声音,他蓦然惊醒,睁开双眼天色已暗。火炮停了、周王兵马也不动了,他们两两三三地躺着歪着,忍饥挨饿保存体力。
潘逸侧头往旁边看去,玉暄正躺在不远处,靠着石睡着了。他和小鱼很像,都长着张好脸,可如今一见到他,痛更深,思念也更深。
潘逸别过头,不愿再多看半眼,随后他点然最后一支冲天炮,欺盼援军能尽快赶过来。听到声响,玉暄醒了,他揉揉双眼,消了脸上惧色走到潘逸身边。
“潘大哥,他们是不会来了。我们被弃了。”
玉暄年纪虽小,却已有看透世间的老练,他说出了潘逸最不想听的话,惹得潘逸怒斥了句:“走开!”
玉暄蹙起眉,想了一会儿,道:“反正我们也要死了,还不如痛快地说些话。潘大哥是因为阿姐,所以才讨厌我的是吗?”
潘逸不理,手持短剑在地上划了一道道杠。他的头低得很低,玉暄看不清他的神色,干脆他继续开口道:“我阿姐有苦衷,你别怪她。”
潘逸仍不理,可心里在说:“能有什么苦衷?!”
玉暄见他扭身,故意以背相对,他又移到他面前,说:“潘大哥,如果你能活着出去,帮我带句话;当然,如果我能活着出去,也会帮你带话的。”
潘逸停下手中动作,抬起头盯着他的眼,幽幽地问道:“为何我们不能一起活着出去?”
“哦,对哦!”玉暄恍然大悟,之后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这个我倒没想到呢。总之,若我死了,你就告诉阿姐,说我死得英勇,没给玉氏丢脸,就行了。”
“好。”
“那你有什么话呢?”
玉暄穷追不舍。潘逸颇为不耐,猛地将知道插入地中。
“没有。”
虽说没有,但玉暄听出不甘,他定是在怨恨,而这些恨本不应该阿姐去担。
“潘大哥……阿姐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阿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