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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一章 驾至南京(1 / 1)

天下人都认为朱厚照是昏君不是没有原因的,小昏君必然有他雄厚的实力,否则做不到如此有口皆碑。

锦衣校尉匆匆上马,一纸昏庸圣旨发往江西九江府。

汀赣巡抚王圣人刚刚经历过两年贬谪生活的磨难,好不容易复出,正是踌躇满志,急待舒展胸中抱负之时,当他从美好的志向里回过神,一定会发现现实是多么的残酷,恨只恨生不逢时,偏让他摊上这么一位昏君。

天子御驾大军缓缓前行,而身在九江府的王守仁很快就会等到他人生中最恼火的一道圣旨,若换了个心志不坚定的人接了旨,没准干脆一跺脚倒戈跟宁王合伙干事业去了。

大军向南行进,朱厚照第一站的目的地不是江西,而是南京。

朱宸濠拥兵十万,当然,这个数字或许有水分,水分的多少取决于他脸皮的厚度,不过朱厚照不敢疏忽大意,这是他人生的第一场战斗,要想完成得漂亮,便必须首先占据优势。

仅靠京营的两万人马是远远不够的,幸好南京的魏国公已奉旨调集南直隶各卫所大军,分批集结于南京城外,朱厚照现在要做的便是直赴南京,将南直隶的兵马大权握在手里。

朱厚照摆出了平叛的正确态度,生性好玩的他面对一路上从未见过的风景和各地风俗人情,他竟毫不流连,丝毫没有玩耍一番的兴致,除了赶路便是扎营休息,不得不说,身处军中的朱厚照看起来颇有几分名将的气质,无论行军还是安营,他都布置得井井有条,虽然这些布置大多数皆是兵书所载,缺少几分变通,但作为一名领军统帅他已经做得非常出色了。

随军的保国公朱晖和另外几位开国侯对朱厚照的表现颇为惊异,刚开始敷衍虚伪的赞扬,到最后已然是真心实意地佩服不已,连秦堪都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

一路行军无话两万大军出京师,过山东,入南直隶,从北走到南,二十余日后,大军终于到达南京城下。

巍峨高耸的南京城墙遥遥在目,所有人暗暗呼出一口气城墙下,南京六部衙门的首官和镇守太监,世代镇守南京的魏国公徐以及南京近百位世袭勋贵站在城门甬道口,恭恭敬敬地迎接天子圣驾。

离城门不到一里时,朱厚照下了战马,步行朝城门走来,金色铠甲在阳光下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

走近城门,群臣跪拜,山呼万岁,朱厚照好奇地打量了一番南京城墙后,微笑着令群臣平身然后与这些其实并不得志的南京六部官员一一认识。

走到魏国公面前时,徐老国公一脸激动,颤巍巍地下拜却被朱厚照笑着搀住。

朱厚照看着徐老国公的目光闪过几丝温情。

整个南京城里,他觉得最亲切的恐怕只有徐老国公这一家子了,首先徐家对皇室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其次从血缘上来说,徐家的祖辈是开国元帅徐达,而徐达的女儿嫁给了永乐皇帝为正室,正是世人所称的“徐皇后”,从亲戚上来论,徐家可是朱家往后数七代的舅姥爷,正因为这层关系皇家才对徐家无比信任,并给予世代镇守南京掌握南京兵权的绝世殊荣,这份恩宠纵然是秦堪也万万不及的。

徐鹏举徐小公爷之所以闯下南京城第一恶霸纨绔的赫赫名声,连锦衣卫和东厂他都说砸便砸,厂卫还拿他没有半点办法,不仅连告状都不敢告,见了面还得点头哈腰陪笑脸。只因厂卫也知道,徐家在历代大明皇帝心中的分量无人可及,一状告上去说不定会得到陛下一记响亮的耳光。

君臣见礼的当口,秦堪默默地仰头看着巍峨的南京城墙,心中也有些激动感怀。

南京,秦堪辉煌人生的第一站,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不由分说,一纸调令将他这个文弱书生硬生生安插进了锦衣卫,并将他调到南京东城百户所上任,从那时起,秦堪便注定了与这个时代产生了无法割舍的关系,这几年来一路升官晋爵,谁能料到当初一名小小的锦衣卫百户,数年之后竟一蹴而成为整个大明锦衣卫的掌舵人,并且爵封国公,身受两代帝王无以复加的圣眷恩宠?

无论兴亡成败,冥冥中仿佛都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推动着自己,或将自己推上高峰,或将自己推下悬崖。

城门口,朱厚照忙着与徐老国公叙旧,秦堪这头也忙碌起来。

一张熟悉的面孔落入眼帘,当初秦堪的老上司,后来因崇明抗倭沾了光而升了南镇抚司镇抚的雷洪,此刻穿着大红飞鱼锦袍,微微局促不安地站在秦堪不远处,见秦堪带着笑意的目光瞧向他,雷洪老脸一红,急步上前拜了下去。

“下官南镇抚司镇抚雷洪,参见秦公爷。”

雷洪身后,一大群大红锦袍的锦衣卫千户百户们跟着下拜。

秦堪笑着请众人起身,然后与雷洪把臂大笑。

众多人色里,雷洪的情绪恐怕是最复杂的。

昔日的属下,时隔数年竟成了锦衣卫的指挥使,而且破天荒地封了国公爵位,天知道大明多少年月没有再封过国公了,雷洪还记得当初那个文弱书生刚来南京,穿着一套不合身的飞鱼袍来千户所拜见他的情景,老实说,雷洪当时心底里是很瞧不上这个书生的,粗鄙武夫充斥的锦衣卫里面,忽然多出这么一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接到上官的调令时,雷洪仿佛生吞了一只苍蝇般难受。

然而就是这位文弱书生,却用自己的表现令他渐渐刮目相看,结交徐小公爷,与满城勋贵子弟称兄道弟,南京城里连他雷洪都得陪笑脸的纨绔衙内们,秦堪却能够大大咧咧地与他们勾肩搭背骂娘,更难以置信的是,崇明岛抗倭一战,绍兴卫全部败退的绝境里,这个文弱书生拾起了长枪带领着剩余的弟兄们舍生忘死地刺出了第一枪······

很难想象,这位看似文弱的书生身体里,隐藏着怎样宁折不屈刚烈如火的性格,从那时起雷洪便已笃定,这个年轻人的前程不可限量,比任何人要远大得多。

数年后,果如雷洪所料,这位文弱书生一飞冲天,已然到达了他这个曾经的老上司十辈子也到达不了的高度,就连他曾经百户所的属下丁顺李二等人也跟着飞黄腾达,成为锦衣卫里炙手可热红得发紫的掌权

人生际遇啊,抓住或失去其中的区别躬ˉ明,雷洪经常在后悔,如果当初横下心跟着秦堪去京!师日的他,前程岂止是小小的镇抚使?

秦堪自是不知此刻雷洪心中百感交集,与众多南京的锦衣卫属下亲切聊了几句后,心中忽然一动,左顾右盼地在人群中寻找那道飞扬跋扈却混帐得很可爱的熟悉身影。

令他失望的是,迎驾的众多勋贵和官员里·竟没看到徐鹏举的影子。

正思忖着要不要进城找他,另一头与朱厚照叙完旧的徐老国公颤巍巍地朝秦堪走来。

虽然以前在绍兴和南京时,秦堪不止一次沾了徐老国公的光·毫无顾忌地扯着魏国公的虎皮当大旗,但今日秦堪才第一次见到徐老公爷,以前想见·无奈那时的身份相差太远,根本没那资格。

见老公爷眼含笑意瞧着他,看似浑浊的老眼不时闪过一道与他老迈的年纪绝不相称的锐利光芒,秦堪也笑了。

都说魏国公府一老一小俩混帐,平日里占田圈地,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京师言官们每年参劾这对祖孙的奏疏起码厚达一尺·可是今日秦堪见着老公爷后,却发现这位老人与传言不符·一个只知鱼肉乡里占田踢馆的老混帐,他的眼里是绝对露不出如此锐利如刀锋般的眼神的。

秦堪笑着叹气,他很理解徐老爷子,一位手握兵权的国公,为人处世若太过规矩,不时常干点跋扈张狂的事,恐怕历代皇帝也不会对他太放心的,老爷子的处世哲学很值得学习啊······

“晚辈秦堪,拜见徐老公爷……”秦堪躬身朝徐施礼。

徐老眼一眯,有些诧异,大家同为国公,他显然没想到秦堪竟给他施晚辈礼节,稍稍一想,徐便明白了究竟,当年这个年轻人跟他徐的宝贝孙子交情不错,这个晚辈礼十有八九是因为徐鹏举。

徐也是老人精,当即哈哈大笑,使劲拍着秦堪的肩:“什么老公爷不老公爷的,叫爷爷!混帐小子,别以为你是国公老夫便指使不得你,当年你打着魏国公府的旗号干的那些破事,老夫还没跟你算帐呢。”

秦堪汗颜,急忙改口:“小子拜见徐爷爷。”

“哎,这就对了,以后多与我家那浑小子亲近亲近,那小子整日里闯祸招惹是非,令老夫非常不省心呐……”

秦堪脸颊抽了抽,很想直言不讳地指出您老惹是生非的本事也不比您孙子弱……

犹豫了一下,秦堪向老爷子询问徐鹏举,老爷子很不满地哼了哼,随手朝远处的秦淮河一指。

凝目瞧了瞧老爷子手指的方向,秦堪笑了,他大致知道此刻徐小公爷在做什么。

南京东郊外的秦淮河畔,一座名为五柳亭的小阁子伫立在河边的扶摇杨柳林中,五柳亭本是金陵名胜,每逢春暖秋凉,柳絮纷飞若雪,金陵游人常呼朋引伴齐聚五柳亭,品酒赏景吟诗作对,实谓风雅之极,历来许多名士文豪亦在五柳亭留下绝句佳词,引无数世人景仰推崇。

今日的五柳亭绝对与“雅”字不沾半点关系,用“鸠占鹊巢”来形容却是分外贴切。

秦堪负手走在秦淮河堤上,隔着老远便听到五柳亭里传出的喧嚣叫骂声,其中一道非常熟悉的声音嗓门最大。

秦堪露出温暖的微笑,脚步有些急促,走到五柳亭外,不出所料,门外十几名勋贵家的打手如恶犬般守在门外,见一名华贵公子被无数杀气腾腾的侍卫簇拥着走来,如同抓赌扫黄般进了亭阁内,恶仆们楞住了,眼睁睁地看着这群人走进去,大家面面相觑,想阻拦,却发现今日很不巧,大伙儿胆边都没长毛……

徐鹏举此刻的形象很不佳,或者说上了赌桌的他根本毫无形象,一身华贵的苏丝团衫被揉成一团扔在亭子二楼的角落里,徐鹏举穿着白色里衣,手里抓着一把制作精巧的纸牌,熬得通红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牌面,脸上不时闪过几分凌厉的杀气,然而气色却终究有些灰败,一眼便看得出这家伙输了不少钱,久抑的烂牌品已隐隐有抬头之势。

徐鹏举的牌友皆是南京城中的勋贵,而且都是秦堪的老熟人,宁远侯,成山伯,武靖伯,南京城小半的纨绔勋贵全都集中在这里了,真正是“青山有幸埋忠骨,亭阁何辜藏恶霸”·`····

“下注,都他娘给老子下注啊,老子告诉你们,这把小爷会发,而且大发特发,吃了老子的,全给老子吐出来······”徐鹏举紧张地盯着手里的牌,嘴里念经似的喃喃念叨着。

“赵承庆,你个狗东西,刚才吃老子时你下一百两,这把小爷手气好了,你只押十两,啥意思?瞧不起小爷吗?”

武靖伯赵承庆显然也输了不少,闻言白眼一翻:“你管我押多少,老子没钱了,不行吗?”

“狗东西,你等着,这把耍完了小爷先揍你一顿结实的再接着耍……哎,话说,你上月在东街逮了一个色目厨子对吧?问出结果没有?那厨子到底会不会做披萨?”

提起披萨,万分投入的小公爷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

赵承庆哼了哼:“别提了,什么披萨,那厨子根本听都没听说过,他说色目人祖祖辈辈就没见过这玩意儿······”

徐鹏举呆了一下,接着神情变得无比失望,甚至比输了钱更气急败坏:“没见过?怎么可能?明明是番邦的东西,必是那厨子不肯招,回头接着抽他,不给小爷做出披萨,小爷把他全身骨头一根根拆了·……喂,你们这群混蛋都傻了,下注啊!”

砰!

一袋沉甸甸的银子甩在赌桌上,温和而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徐鹏举身后传来。

“我押一百两,赌小公爷的亵裤,输了你得给我光着屁股蛋子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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