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头盘腿坐在板车的另一边,双手抱着一筐鲜活的麦穗鱼。他时不时地冲隋御傻乐一下,缺少两颗门牙的样子着实可爱。
面对这么一个阴晴不定的主家,李老头不紧张才怪。谁能料到他能跟着一起来呢?
隋御心里更加郁闷,他见凤染过来问自己意见,本能地以为凤染和隋器都会跟着一起去县上,这才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凤染牵起隋器回往侯府里去了。待他再想反悔,已为时已晚。
隋御朝李老头讪讪地发笑,绞尽脑汁半天方说:“今儿这天儿真不错。”
李老头顺他所言抬眼望天儿,点着下巴附和道:“啊,是呢,天气真不错。”
“这些鱼能卖几个铜板?”隋御尴尬地找起话题,抬手去拉那一筐麦穗鱼。
他本想拉过来瞧一眼,谁知李老头转手就把草筐挪到身后去,摆手笑道:“侯爷离远点,味道有点腥,再弄到身上就不好了。”
“我亦寒门出生,哪儿来那么多讲究?”隋御垂下凤眼,把宽大的袍袖往下一甩,终将那一筐鱼拖到自己眼前。
老田和老卫在后面跟车,水生则在前面牵马,众人就这么说说笑笑地去往县上。
金生托故摸鱼消耗不少体力,有些乏累了,便没有与大家同去。实际上他是想借此机会和芸儿独处一回。
凤染是瞧隋器玩得太撒欢儿,惦记哄着他回房里睡个下晌觉。
一府人就这么分成两拨。凌碧儿和凌仙儿同时望向小妹,想知道她接下来有何打算。凌恬儿倒是不着急,笑着扭过头吹响口哨。
旋即,不远处跑来一匹壮马,那马儿的四蹄飞快,却不曾在意脚下的路,冲着建晟侯府的那片庄稼地便踩踏下去。慌得凌恬儿手脚并用一骨碌奔过去,及时钳制住她心爱的坐骑。
“你要是敢踏了他府上的苗,我……我就得带着你负荆请罪啦!”凌恬儿扯住马辔,一跃提胯上马,“我得跟着隋御去锦县上转转,姐姐们要一起去嘛?”
“还是算了吧,我们俩今儿才入赤虎邑,又随着你折腾了大半日。隋御的模样已见到,确是个极好看的男人。”凌碧儿斟酌措辞,“等你回来以后,咱们姊妹再慢慢聊。”
凌仙儿替小妹甩了一马鞭,笑说:“还不赶紧去追,一会儿再找不到人了!”
“也罢。”凌恬儿指向不远处的扈从们,“你们可要看护好大郡主和二郡主。”说完,已携罗布等人打马绝尘离去。
李老头三人以前常在街头巷尾要饭,对县上各处比较熟悉。他们牵着板车七转八转,可算来到一处菜市场边上。
李老头跳下板车,老田和老卫过来帮忙把一草筐麦穗鱼搬下去。三人像模像样地叫卖起来,结果却迟迟无人问津。
水生把小马驹拴在不远处的一棵树干上,又十分贴心地帮隋御挪了挪位置。
“侯爷这个姿势坐着可舒服?”
“很舒服的。”隋御望着李老头他们,不大自信地问:“咱们会不会卖不出去?”
“卖不出去就带回侯府嘛。”水生靠在隋御身侧,朝老田老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主仆俩所在的位置。
“卖几个铜板都行,看看能不能买点羊肉回去。”隋御双手撑住车板,低吟道。
水生口中叼了根儿草,随意地嚼两口,“侯爷是不是在心疼夫人?”
“我心疼的是大器!”隋御立马否认,两只耳朵却悄然的红了。
水生弯眸看向主子,笑嘻嘻地说:“侯爷,您这双腿可比去岁强多了,夫人功不可没!再这么继续下去,侯爷这双腿保准能好起来。”
“你真的这么以为?”
“当然啦。”水生乘机说道,“侯爷心里门儿清,不然能对夫人改观那么多?”他话犹未了,先躲出去半丈远。
“她……”隋御羞赧地敛住凤眸,“她傻。”
水生又是一怔,主子怎么不发脾气了?他以前哪会这样?
“夫人她哪是傻,她那是对侯爷一往情深。”
水生这么说是在敷衍自己吧?凤染不会真的喜欢他,他有自知之明。
主仆俩还在一递一回地说着话,忽一抬头,却见几个泼皮将李老头等围了起来。
“水生,快过去帮忙!”隋御赶紧吩咐道,“别教他们伤到李老头。”
水生放心不下隋御,为难地看向主子,结结巴巴地说:“侯爷,你这边……”
“我就坐在这里不会有事,快过去!”
“侯爷,你千万不要乱动。”水生跺了一脚,朝李老头他们跑去。
“呦呵,还在这儿卖起东西了?交钱了吗?”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狐假虎威道。
老田护住那一筐麦穗鱼,老卫搀扶住李老头。
李老头双手揖了揖,点头哈腰地道:“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这地方的规矩,大爷们见谅。我们这就离开,不在这里给大爷们添堵。”
另一个又高又胖的伸臂一拦,吆喝起来:“想走?先交了钱再走。”
“我们还没有开张,一个铜板都没有挣到。”老田据理力争地说道。
“你们在这里待了多久?谁知道你们卖出去多少?赶紧给钱,不然教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又高又胖的摊开大肥手,“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我们没有钱。”老卫瞪圆了眼睛,“真的没有。”
水生自不远处赶过来,横在三人身前,“坏了大爷们的规矩,是我们的不是。”他微微躬身,揖道:“还望各位高抬贵手,且饶我们这一次。”
“敢情你们是一起的?”尖嘴猴腮的上下打量起水生,“这规矩不能破,不给钱休想离开。”
“我们确实没有钱,你们想怎么样?”水生已暗暗攥紧拳头,准备随时出手。
李老头在后面笑呵呵地说:“大爷们要是不嫌弃,就把这筐麦穗鱼拿走吧,刚捞上来的,还新鲜着呢。”
“谁要这一筐臭鱼。”又高又胖的轻蔑道,“我们只要钱。”
“没有。”水生硬气道,又侧头对李老头等说:“你们站得远些。”
这句话当真惹毛了对面那些人,七八个人瞬间把水生围起来,劈头盖脸抡起来吊打。
水生看起来瘦弱清秀,下手却丝毫不含糊。每一拳每一脚都能直击到对方的要害上。把对方打得东倒西歪,口里求饶救命的喊着。
水生没想惹是生非,本欲见好就收,却不知那个又高又胖的从何处掏出一把匕首。趁水生不备之际,直直地刺了过来。
老田眼疾手快,抄起一筐鱼就抛了上去。草筐里的麦穗鱼瞬间散落一地,水生得以躲过一劫。场面随之再度混乱起来,那尖嘴猴腮的又不知从哪叫来更多帮手,把水生李老头四人团团围住。
“你不是很能打吗?来呀,继续啊?”泼皮们纷纷叫嚣起来。
一直避坐在板车上的隋御再忍不下去,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人要面对这种屈辱。他微微颤动着身子,想要跳下板车。同时在自身上下不停摸索,不知自己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他的手忽然在头顶顿下来,今日凤染为他束发时,替他插了根石青色的碧玺簪子。这根簪子很细不值钱,却成为他身上唯一能抵得上价的东西。
隋御慢扯发髻,试着把碧玺簪子取下来。一只手却忽然按住了他的臂腕,“侯爷不必如此。”
是熟悉的声音,隋御随声而望,出现地竟是凌恬儿的面容。
“你……”他身子一凛,再往水生他们方向望去时,那些泼皮已风一样逃窜走了。
罗布等人已经下场出手,他们的身手不亚于水生,很快就将对面那些乌合之众打败。
“侯爷放心,在边塞上两国衣着相近,他们看不出我们是东野人。”凌恬儿刻意不去看隋御的眼睛,她知道他现在想要维护住什么东西。
“我过界没什么目的,就是来买点东西,锦县上的小食很合我的胃口。”凌恬儿低头看着地面,抱臂说道,“他们绝不敢再来招惹你,就是浪费了那一筐鱼。”
凌恬儿本想让底下人乔装成来买菜的百姓,分三五个人把那一筐鱼买走。谁成想还没等他们下手,李老头这边就被泼皮们盯上了。
“好了,那些腌臜货已散,我……这就走了。”凌恬儿到最后也没有看隋御一眼,她别着头向他略略抱拳,便走回自己扈从身边。
俄而,凌恬儿带领扈从们策马走远。
李老头仨人已把那些被人踩烂的鱼捡干净,很不舍地扔在废物堆旁。水生捂着青紫的嘴角走回来,强笑地道:“太久没有操练,小的这身手有点退步,让侯爷担心了。”
“人没事就好,回家吧。”隋御仰起头,唤道:“李老头,咱们回家!”
众人空空而归,每人身上都多少挂了点彩。赤红的夕阳下,众人的身影很是落寞。在很长一截子路里,谁都没有说话。
“这次多亏凌姑娘他们出手相救。”老田本是想打破这沉寂的气氛。
老卫赶紧用手肘戳了戳他,使眼色示意他别再说下去。
隋御缓缓地望向他们一眼,诚实地说:“老田讲的没有错,这次的事情是得谢谢凌姑娘。”
“那个……这又不是啥好事儿,回去都把嘴闭严实了,不要对夫人提起,免得让她跟着担心。”水生佯装大笑道,“谁都不许说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