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器扎进凤染的颈窝里,放声地大哭起来,口中含糊不清地辩白:“娘亲,我不是,我没有……”
“我知道的,大器不许哭。”凤染抚着他的小脑袋,安慰道。
见状,仨乞丐倒有点不知所措,搞得像他们几个大人欺负小孩儿似的。
“我们虽是叫花子,但知道是非好赖,上前说话没别的意思,我们走就是了!”
两个瘦弱的乞丐架着那头发花白的老乞丐侧过身子,把道路给凤染他们让了出来。三人互相搀扶着与他们逆向而去。
“李老头,李老头!”隋器突然迈开双腿,追撵过去。
老乞丐转过身,双目早就湿润了,他咧开掉了两颗门牙的嘴笑起来。
“李老头……”隋器扑倒在老乞丐的怀中,哭得泣不成声,“还有老田和老卫,小宝没有忘记你们。”
凤染起身跟了过去,朝他三人温醇一笑:“你们才与小宝碰面就要走啊?”
“嗐~一瞧夫人就是出自大户人家,我们这穷酸叫花子哪敢往前凑?”名唤老田的乞丐苦笑回道。
“大户人家也有破落户呀。”凤染又往他们面前走近些,“听小宝说你们住在边境集市旁的破庙里?”
几个乞丐赶紧往后躲了躲,好似担心凤染闻到他们身上难闻的味道。
“就那个地儿人流多,好歹能讨口饭吃。”老乞丐替隋器抹干净脸上的眼泪,“小宝有福,遇见您这么个大善人。那个,见也见了,我们就不再打扰。”
老乞丐携余下二人拱手揖了揖,又准备离开。然这一次隋器却紧紧抓住了老乞丐,他不舍,继而仰头用哀求的目光望向凤染。
“三位且慢。”凤染转首瞟了一眼隋御,隋御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立马把水生打发到她身边,贴耳交代几言。
凤染点了点头,抬眸问道:“三位家中还有何人?”
名唤老卫的乞丐感喟说:“家中若是有人,哪能沦落到做叫花子的地步?”
在凤染细细地追问下,三人均说出各自的过往,确是三段不幸的人生。
“夫人问我们这些做什么?我们可没有要攀附小宝的意思。”老卫特正气地讲明。
“我们府上是啥都没有。”凤染将两手放在一起搓了搓,口中呼出去一道道白气,她觉得浑身都要冻僵了。
她穿得这么厚实都如此,何况是对面这仨乞丐呢?
凤染加快了语速,道:“就不再跟三位卖关子了,我想带三位回到府上去。我们府上发不出工钱,或许还吃不饱饭,唯一能提供的就是房舍。要是各位不嫌弃,还有一些旧衣服能给你们穿。”
“夫人能不开这样的玩笑吗?我们老的老弱的弱,能给您干点什么?”
“你们会种地吗?”
“种地?”老卫和老田互相瞅了瞅,“我们都是庄稼人出身,自然会种地啊。”
凤染露出满意地笑,“会种地就成,我们府院后面有百亩田地,想请你们过去帮忙。开始呢,肯定没有钱给你们。但秋收时收成若好,自然亏待不了你们。”
三人仍不敢相信,老乞丐憨声问道:“夫人,您真的不是拿我们打趣儿?”
“我们夫人说话一言九鼎。你们是小宝的朋友,没有小宝这层关系,我们也不敢随意往府里带人是不是?”水生走过去向三人欠了欠身,“三位意下如何?”
“你就不怕我们到了府上偷东西?”老卫抢声说道,“我们可不是啥良民。”
凤染和水生不约而同地笑起来,面上不好揭建晟侯府的老底儿,但心里都在偷笑,要是侯府里还有能当的值钱东西,哪里轮到外人动手?
隋器又与他们打起感情牌,仨乞丐才将信将疑地随凤染等回往建晟侯府。
一路上仨乞丐都在左顾右看,总觉得这事儿太过蹊跷。直到来至建晟侯府门前,老卫借着红纱灯往门楣上看去,“啥啥侯……府?”
老卫只认得其中两个字,他问向老乞丐:“李老头,这是啥侯府啊?”
李老头的脸色骤变,二话不说拉住老田和老卫就要跑。
金生横臂将他们拦下来,笑问:“哎,来都来了,你们跑什么啊?”
“官爷饶命,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我们哪里敢迈进侯爷府啊,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李老头按着老田和老卫一起跪地磕头。
金生抱臂轻笑,故意吓唬道:“临阵反悔,晚了!”语罢,和水生把他们仨人拖进了侯府里。
翌日,锦县县衙,后堂。
褪去一身官服的知县苗刃齐,正坐在一把梨花木太师椅上刮着茶沫。他的身边垂立着一个和他年纪不分上下的师爷。
师爷朴素扮相,是个掉进人堆里就找不到的主儿。这更加衬托出苗知县的官老爷气质。
“回来的人是这么报的?”苗知县挪了挪稍微发福的身子,呷了口热茶,“那冯秀才的脑子是不是有病?”
师爷欠身应道:“属下估计,昨儿过节他吃多了酒,在灯市里瞧见建晟侯便有点飘了。”
“建晟侯就是再潦倒,也没沦落到让他那种腌臜货欺辱的份儿上。”苗知县将茶盏重重地放回到桌几上,拂袖起身,“赶紧跟冯秀才划清界限,以后不许他再出现在县衙里外。”
“属下明白。”师爷抬手揖道,“那建晟侯……”
“雒都的水实在太浑了。”
抛开隋御班师回京惨遭事故不提,就说他封侯授将之后,封地理应回到西北那边去。可朝廷偏偏把他的封地划到东北锦县上来。
朝廷责令锦县替隋御建造建晟侯府,却连一个铜板都不肯出,只说当年的赋税可以减掉两成。
苗刃齐愁得睡不着觉,锦县并不富裕,一下子从哪拿出那么大一笔钱?最后,他只能召集来县里的众乡绅富贾,拉下老脸求他们捐资建府。
乡绅富贾们听说是建晟侯要来锦县,当下知县大人又如此请求,便应允下来。都以为隋御那么大一个侯爷来至锦县,锦县以后定能得到朝廷的重视。
岂料,隋御踏进锦县的第一日就那么不近人情,之后更是谢绝一切拜访者。若是这样也就罢了,但随着元靖帝突然驾崩,本该给建晟侯府的封赏又迟迟没有运送过来,苗刃齐已猜到这里面定大有文章。
好在苗刃齐在雒都里有熟人,花了些工夫终于打探出点风声。
隋御在西北边军里的威望实在太高,曹氏一族怎能容他坐拥西北,看着他的势头一日日壮大?
隋御和元靖帝亲如兄弟,万一元靖帝倚重隋御,要他里应外合灭了曹氏一族该怎么办?
北黎真正的当家人曹太后是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所以隋御遭遇事故,捡回一条命却残了双腿,而元靖帝却永久地离开了人世。
这当中有什么关联没人敢探查较真儿,但大家都了然,伴着元靖帝的离世,属于隋御的辉煌已彻底不复存在。
交出兵权,离开军队,没有任何封赏,被丢在锦县里不闻不问。
曹太后一声都没有发,从朝廷到地方,所有人都明白该怎么做。不与隋御为伍,任其自生自灭,这是北黎朝廷对他最大的“恩赐”。
幸亏隋御的双腿残了,不然他哪还能活到现在?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苗刃齐负手腆肚,“我没有对他落井下石就够仁至义尽的了。要知道当初那些捐了钱的乡绅富贾都气得要死,那么多钱白白打了水漂。我们请来的不是财神爷,是个瘟神。”
“也摸不清楚雒都那边到底是什么意思。”师爷附和道,“这人咱们敬而远之便是。”
“纵容冯秀才他们坑了建晟侯府一次,一来是想摸摸建晟侯府的底儿,二来也是替乡绅富贾们出口气。”
“结果太令人意外,不过也许那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点到为止吧,无论建晟侯府有什么动作,咱们都佯装不知。毕竟有他在,还能震一震对面的东野。”
师爷向苗刃齐举起大拇指,“还是大人高明,说不定哪日雒都的天又变了呢。”
“剑玺帝不是几岁孩童,已有十三岁,过不了几年就要面临临朝的问题。曹太后把揽朝政,其兄为内阁首辅,其弟为雒都禁军统帅。西北没了隋御,必然会扶持新人上位。”苗刃齐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只有咱们这儿暂且安宁。”
“大人,西南边还有老清王那一脉,据说对雒都也虎视眈眈。咱们这边,东野俯首称臣这么多年,未必能一直听话下去。”
二人走到庭院里,眺望赤虎关的方向,深感怅然。
与此同时,建晟侯府中,隋器引着李老头三人走入霸下洲的中堂里。
凤染端坐在中堂上首上,见他们三人走进来时,都有点没看出来。
“实在是委屈你们,衣裳不大合身吧?”凤染上下打量他们,隋器已跑到她的怀中,像是刻意给他们看一样,与凤染无比亲昵起来。
“合身合身,我们都多少年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了。”老田扯着袖子向凤染展示,“多谢夫人。”
“昨晚在后院住得可好?”
“睡得特别好。”
“咱侯府什么状况你们也都瞧见了,一会儿让水哥儿带你们去后面地里转转。”凤染敲了敲隋器的小肩膀,“大器要不要跟着去?”
“要的!”隋器兴高采烈地应道。
少焉,三人已被水生和金生带了出去。凤染得空走回东正房里,只见隋御正趴在窗前往外瞧。闻听到开门声响,慌得推起轮椅就往里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