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七秀坊——
撑着一把火红色印有洁白梅花图案的油布伞,少年身着一身标志性的象征七秀坊高阶弟子的粉色服饰,目光出神静静的站在水塘前,嘴角噙着笑看着不远处那成群的白鹭嬉闹觅食,神色柔和平静。
而站在他身边的一身玄色万花制服的青年,长身玉立发色如墨,心思却不在那些可爱活泼的鸟儿们身上。他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身边的那个少年身上,凝神屏息,微侧着身子去看身边那漂亮而又美好的少年,眼里流露出的是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深沉情感。
两个人在静谧的气氛中就这么静静地比肩站了许久,谁也不曾出声打破这难得的宁静,直到一声高亢的鸣叫声自头顶上空传来。
比人还要高的鸟类猛兽羽墨雕从天而降,弯下腰来亲昵的蹭了蹭万花弟子的手,低沉着嗓子叫了一声,温顺而乖巧,脖子上那一圈的墨笔做成的坐骑表明了它的身份。
红衣的少年至多不过十五六岁,此时正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瞅着他们,嘴角一扬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了月牙状,终于说话了:“路大哥,你刚才要和我说什么来着?”
抚摸着羽墨雕的手一顿,被称为路大哥的万花弟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身看着少年,轻轻一笑,然后才说:“珩儿,大哥托你做一件事,你愿不愿意?”
钟珩闻言颇为有些不满,“大哥也太见外了,你交代的事情小弟我怎么会推脱?”
路子谦低声笑了一声,抬手摸了摸少年柔软乌亮的长发,“是我小气了,珩儿向来重情重义,自然会替我做得很好。”
他回身又看了看身边那只自小就跟在自己身边的,此刻正一脸不屑的瞪着那群打闹成一团的白鹭的羽墨雕,语带不舍的说:“大哥要出一趟远门,墨白暂时没人照顾,珩儿就替我照顾些日子吧。”
钟珩点点头,“这点小事我当然能做好,但是……”他疑惑的接下去说道:“墨白从来都是你的坐骑,你这次出去用不到吗?”
路子谦摇摇头:“这次……不方便。”
万花弟子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这不正常的状态,让和他感情深厚一直亲如兄弟的钟珩有点不安。于是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不依不饶的追问:“大哥,你到底要去哪里?你不说的话,我可不帮你照看墨白。”
路子谦沉默许久,然后才回答他,“我此去荥阳。”
荥阳,那是一离山清水秀的江南西湖很远很远的地方,钟珩早前只是听过那里,还没有真正的去过那里,他不知道路子谦为什么突然要去那里,但是他直觉那绝对不是什么游玩的地方。
果然,路子谦接下来就说话了:“我要去助曹将军一臂之力。”
曹将军曹雪阳,东都天策府将军之一,如今正率领百来号天策将领死守荥阳。
这些,钟珩也还是听说过的,但他年岁还不算大,尚且不算很明白家国危亡生死大义这些东西。
“国家大难百姓疾苦,我在万花谷习医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悬壶济世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如今正是乱世,前方战乱急需人手,我出一份力也是应当的。”
路子谦是这么说着话,眼神坚定而有神采,似乎已经是下定了决心的。在一边的钟珩愣了神,数次张嘴想说什么,但是终究还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来劝服他。
他还很小,终究是不能明白什么是民族大义,什么又是犯我河山者虽远必诛的义气,
路子谦抬头看了一眼河面夕阳残留下来的一抹血红,伴随着成群的白鹭结伴归家低低飞过的凄美场景,缓缓地说:“珩儿,若……若是大哥此番回来,有些话我想同你说,你……”
钟珩去看他,夕阳下的青年还是一如往昔的玉树临风偏偏如君子,但是晕染着暮色的脸庞却透露着一丝丝的悲伤,这让他很是不解:“大哥,有什么话是你现在不能说的吗?”
路子谦背着暮间的残阳,双眸直直的看着他,终于是张嘴说了什么:“……”
钟珩仔细的辨认着他的话语,可惜那些本该是很重要的话语却被一阵吹来的风打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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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大叫一声从床上直直的坐了起来,钟珩喘了一阵子的气,然后才想起抬手擦去额头的冷汗。
他刚才,又梦到路大哥了,虽然……他已经在两年前的那场战争中随着曹雪阳将军一起永远的埋在黄沙之中了。
那个时候,他没能说出口的话,到底是什么呢?
时隔两年,钟珩总还是会在夜半时分惆怅万分,反复地猜测他要说出口的话究竟是什么,是否是什么对这个世界不舍的念想。
他动了动身子,从梦中平静之后,他才感觉到了刚才一直被他忽略的疼痛,那来自全身内外的骨折一般的痛楚,让他又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门“吱呀”的一声开了,听到了一些动静的老妇人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盘子,装了一些粗面包之类的食物,有些蹒跚着走到钟珩的床边,关切的问道:“¥?”
她的话语钟珩一句都没懂,但是这不妨碍他从这老妇人的脸上读懂某些关心,所以即便不知道那老妇人的话语,他还是摇摇头:“我没事,老人家您不用担心。”
老妇人大约也知道他的意思,也不再多问,只把手里的托盘放在了他的床边,示意他吃一些东西补充体力,毕竟他现在身体带了点伤。
钟珩苍白着一张脸,对着老人微微一笑表示感谢。
老人帮他理了理被子,然后转身就走出了房间,还把房门带上。
钟珩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坐起来依靠在柔软的靠枕上,拿过一旁餐盘的食物就咬了一口下去。
入口的食物一如前两天一样的粗糙简陋卖相不佳,这让用餐一向讲究色香味俱全的钟珩含在嘴里实在是有点食不下咽,这和他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相差的太远了。
七秀坊从来不缺金银,坊里的弟子们也都是锦衣玉食惯了,他们的吃穿皆是上乘,就算是钟珩后来再江湖上独自闯荡的那将近两年的时间,他也从来没有亏待过自己。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即使再娇气再金贵现在也绝不是任性的时候,因为这是一个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世界。
没错,当初惊闻路子谦死讯的钟珩悲愤难当,收拾了一包的行李离开了他从小到大生活着的七秀坊独自出门去游荡。
一路上,他原本的悲伤惆怅的情绪逐渐的被沿路上看到的一切给冲淡了,这时候的大唐似乎显出了一种气数将尽的势头,百姓颠沛流离恶霸猖狂,边疆战乱烽火连天,这让钟珩的心灵受到了极大地冲击。
于是许久之后的某一天,他被一群在枫华谷偶遇的十几个狼牙军围追堵截逼到了悬崖边,在飞快的手刃了几个不怀好意靠近他的恶贼后,他拖着一身的伤转身就跳下了万丈悬崖,带着那只飞冲下来试图把他拉起来却被重力扯得一同下降的墨白。
再然后,他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深处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除了他随身携带着的装有几套供换洗的衣物还有两把备用的双剑并着几锭银子,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他曾经依靠在窗口忍着浑身的疼痛去打量窗外的世界,窗外不知名的小鸟成群结队的欢快嬉闹,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小孩的欢笑声,妇人的交谈声,商人的争辩声,通过那些透明的玻璃窗,他可以看到装修的干净漂亮的店铺里摆满了许多他不知道的新奇商品,空气里还散发着街对面那家甜品店传出来的香甜的味道。
一切一切看起来都是这么的安详宁静,钟珩这么想着,自从安禄山叛乱之后,大唐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平和的日子了。
这里不是大唐,没有七秀坊,没有万花谷,没有天策府,没有十大门派甚至没有安禄山没有战乱。
这里看起来一切都很好。
据收留他的那位老妇人夫妻说,他是在那天突然间从天上掉到他家的屋子里的,当时还把他们的屋顶给砸了个大洞,把正在吃下午茶的老两口给吓了一跳,好半天才敢上前去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随后,他们就看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美丽少年躺在废墟之中,少年的手中拿着两柄又长又锋利的看起来杀伤力很大的兵器,身边还躺了一只闭着眼睛不知道是死是活的怪鸟。从没见过杀戮鲜血的两个老人犹豫了很久。最终,善良的夫妻俩还是决定把人留了下来,悉心的照料着,对外只说是自己在远方的亲戚过来投奔自己。
这就是钟珩来到这个世界的始末,不可思议却又是真实的存在着。
经过近一个月的修养,钟珩身体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只是他当初受的是内伤又跳了那么高的悬崖,能活下来已是万幸。虽然表面已经看不出异端了,内里也还是需要再调理的,不过这已经不妨碍他下床活动了。
这一个月来,他跟着那对老夫妻磕磕绊绊的学了不少这个世界的话语。他本就聪慧,因此学的也不算太难,如今已经可以大致的能听懂外面的人在说什么了。收留他的这对老夫妻姓格拉斯,虽然这姓很奇怪,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中原人的姓氏,但是钟珩能够感受到他们的善意,于是他就在夫妻二人的坚持下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