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霜、瑜二人刚步出食肆大门,卧在地上闭目休息的飘儿,就立刻迎了上去。自飘儿懂事以来,它还从未在完全陌生的坏境中,卧躺在地上休息。周瑜有些心疼飘儿,遂摸着它的脊背,道:“附近可有马场?”
“东城门外,大约五里,就有一个马场。”
小乔话音刚落,吕蒙就走出食肆,道:“淫贼,你找马场作甚?”
不等周瑜回话,小乔就抢言道:“阿蒙,不许没礼貌,要叫周哥哥。”
“周哥哥!”吕蒙阴阳怪气道,“‘周哥哥’三个字,哪有淫贼好听!”
“吕蒙!”小乔蹙着眉,厉声呵斥道,“你要再唤‘淫贼’二字,乔姐姐真要生气了!”
从认识那天起,吕蒙眼前的乔姐姐,就一直是个和蔼可亲的样子。现下,这个疾言厉色的乔姐姐,是吕蒙做梦都想像不出的。他有些害怕,遂改了称呼,道:“唉,你找马场作甚?”
小乔“窸”地咬着牙,道:“阿蒙少不更事,对你可能有些误会,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周瑜看吕蒙时龄尚幼,不过是个孩子,便决定不与之计较。他点着头,给了小乔一个肯定的眼神,道:“飘儿累了,我想让它吃些草料,再休息片刻。”
吕蒙道了句“没想到你还挺爱马”,遂走上前去,观察着飘儿的状况。只见飘儿眼皮低垂,目光分散无神,若是静心倾听,甚至可以听得到它厚重的喘息声。
“它确实累了。”
吕蒙走到木桩前,解开缰绳,跨上自己的坐骑,道:“跟我走,我带你去马场。”
“上马!”
周瑜遵照许下的诺言,将小乔抱上了飘儿的脊背。
吕蒙见到这一幕,又在心里默默念起了“淫贼”二字,他“架”地一声,策马向东而去。
周瑜轻抚着飘儿,贴在它耳旁,低声细语了句“不跟他比赛”,便跨上了马背。当他慢慢放松缰绳,脚跟轻触马腹,飘儿就如他嘱咐,慢慢向东走去。
仅眨眼的工夫,飘儿就被吕蒙的坐骑远远甩开。
少时,吕蒙竟然去而复返。只见他引着自己的坐骑,以飘儿为中心轴,绕着圈,道:“走得如此缓慢,哪里是马,分明是驴!”
或许是吕蒙跳动的眉眼,令飘儿感到不悦;或许是吕蒙上扬的语调,令飘儿感到威胁——吕蒙话音刚落,飘儿就用它嘹亮的嘶鸣声,抒发着自己内心的厌恶。
“飘儿乖,飘儿乖……”
小乔试图安抚飘儿,可飘儿却依旧嘶鸣着。
直到周瑜咬着牙,“哼”地一声勒住缰绳道“是驴是马,一比便知”,飘儿才停下了它怨懑的嘶鸣声。
“甚好!”吕蒙勒马道,“怎么个比法?”
周瑜犹豫了片刻,道:“以脚下为始,以马场为终,先到者为胜。”
“负重比?它要同时载着你们两个比?”
“不错。怎么?不敢?”
吕蒙轻声念叨了句“找死”,遂放话道:“这是你自找的,输了可别埋怨规则不公。”
“公瑾,量力而行哪!”小乔道。
周瑜摸着飘儿,道:“飘儿最大的长处,就是在于它的耐力。再者,飘儿希望我这样做。”
“你有几成胜算?”
“常态之下,当有十足的把握。现下,只有六成把握。”
“六成胜算,已然不低。”
小乔呢喃着。
她看着吕蒙,道:“乔姐姐跟你打个赌,可好?”
“乔姐姐请讲。”
“若是飘儿胜了,你就认它的主人做周哥哥;若是飘儿败了,我就买匹良马送你。”
“不行。”吕蒙道,“周瑜要是输了,就要承认自己是淫贼。”
“阿蒙,你别过分!”
小乔立时呵止道。
与之不同的,是周瑜的应承:“好,我答应你。”
临出发前,周瑜悄声问着小乔:“从此处到马场,可有十里路程?”
“差不多十五里吧。”
片刻后,随着小乔的“备,始”令下,吕蒙的坐骑就犹如离弦之箭般,“嗖”地冲了出去。反观周瑜,则是控制着飘儿,以大步、慢频地,向前迈进。看到飘儿被越甩越远,小乔焦急地紧紧攥着双手,可周瑜却不慌不忙,道:“以数里之气,行十余里之程,愚也。”
当飘儿走过四里的路程时,吕蒙与他的坐骑,已完全消失在视野中,但周瑜依旧面不改色。一言不发的他,丝毫没有提速的打算。
当飘儿走过五里的路程时,周瑜终于有了反应。他用脚跟触碰着飘儿的腹部,示意开始稍稍提速。
当飘儿走过十里的路程时,他们的两侧,已是斑驳的城门与城墙。此刻,他们的视野所及之处,已依稀可见吕蒙飘渺的背影。
当飘儿走过十二里的路程时,他们距离吕蒙,已只剩百丈之遥。偌大的马场,也已打眼可见。这时,周瑜再一次触碰着马腹,示意飘儿以高速奔跑着。
当飘儿走过十四里时,他们与吕蒙之间,已仅剩几丈的距离。领先了一路的吕蒙,终于在距离终点不足一里时,听到了背后急促的马蹄声。吕蒙有些慌乱,他一边拍打着马背,一边回首着身后的状况。可是,一开始就透支坐骑力气的他,早已失去了提速的权利。反观飘儿,则是自发地提到了极速。
仅眨眼间,飘儿就已赶上了吕蒙。他们肩并肩的那一霎,吕蒙直愣的双眼中,仿佛只剩下“难以置信”四个字。此刻,他们距离马场大开的木门,只剩五丈左右。早已撒开蹄子的飘儿,仅用了四个大步,就冲过了木门。
当飘儿冲过木门对的瞬间,吕蒙的嘴角上,竟然扬起了象征着释怀的笑意。小乔紧紧攥着的双手,也在这一刻渐渐松开。他们双脚沾地后,刚冲过木门的吕蒙,也喊着“愿赌服输”,下马行礼道:“周哥哥。”
虽然吕蒙的口中叫着“周哥哥”,但他低沉的语调中,时刻传递出的讯息,却是“不甘”二字。
周瑜“呵”地尬笑了一声,道:“我不是个强人所难的人,等你哪天甘愿叫我周哥哥,你再叫不迟。现下,你只要不骂我,叫我什么都无妨。”
“谢谢你。”
吕蒙话音刚落,马场老板就迎上前,作揖道:“在下方珙,是马场的主人。敢问公子贵姓?到此何为哪?”
周瑜还礼道:“在下周瑜,来此寄放马匹,租用马匹。”
方珙打量了一眼飘儿,只见它毛发被汗水浸得透湿,肌肤被阳光映得血红,就连它的呼吸声,都大得数丈可闻。方珙撇嘴,心里默念着:“这是行程多少,竟能让汗血宝马累成这副模样!”
“公子随我来。”
方珙带着他们,去到了不远处的马厩。
当他们步入马厩,第一眼看到的,是二十几匹体形适中的乌桓马。再往里走,是九匹体形庞大的匈奴马。马厩的最里面,是几十匹体形矮小的南马。
转了一圈,周瑜终在匈奴马前停步道:“挑一匹性子温顺的。”
“哼!”吕蒙冷笑着,“连训马的能耐都没有!”
“我若不挑性子温顺的,万一摔着你乔姐姐,那该如何是好?”
“借口!”
“随你怎么说。”
“嘿……”
眼看冲突在即,方珙立刻和事道:“这里的马,性子都很温顺。”
这九匹匈奴马,有六匹肤色呈枣红色,两匹肤色呈深黑色,一匹肤色呈灰白色。
“霜儿喜欢哪一匹?”周瑜道。
小乔不懂相马,只得凭着自己对颜色喜好,指着灰白色的马,道:“就它。”
“噗!”吕蒙笑道,“弄了半天,挑了个性子最烈的。”
“一共九匹马,小姐偏要挑这匹。”方珙道,“这匹马刚从匈奴购得,还未经驯化,也没有取名。”
“我去探探。”
周瑜迈进了马厩。
他刚要触碰白马,就被它“嘶”地一声躲开。飘儿见白马对主人不敬,便嘶鸣着冲进了马厩,一把将白马顶翻在地。
“天哪!”
小乔吓得惊呼着。
吕蒙瞠目结舌地望着飘儿。
那白马眼中透露着惶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是在飘儿的脚下求饶。
“公子,我的白马……”方珙嗫嚅着。
“你作甚!”
周瑜一边呵止着飘儿,一边抚摸着白马,查看着白马的状况。他试图把白马扶起,可白马却迟迟不肯起身——它只是颤抖着望向飘儿。
周瑜只回头瞥了一眼飘儿,飘儿就识趣地走出了马厩。白马见状,方渐渐站起。它紧紧地倚靠着周瑜,似乎在寻求着他的保护。他趴在白马耳边,道了句“没事了”,就一步步走出马厩,意欲重新选马。当他步出马厩的一霎,白马竟然追出马厩,紧紧贴在他身后。飘儿看到白马贴主人贴得这么近,遂带着醋意嘶鸣不止。那白马吓得不轻,立时远远退开。周瑜跟白马道了句“不怕,它不敢动你”,又走到飘儿跟前,与飘儿耳语道:“飘儿不许闹,在这好好休息一会,我傍晚来接你。”
与此同时,小乔也走到白马身边,脱口唤了它一声“摇儿”。那白马闻听,忽然叫唤了一声,似乎是在回应着小乔。
小乔觉得有趣,便又叫了它一声“摇儿”。那白马闻听,竟又应承了一声。
“摇儿、飘儿——飘摇!”周瑜默念道。
“既然它喜欢这个名字,从今天起,就唤它摇儿。”方珙道。
周瑜呢喃了句“真是有缘”,便走到摇儿身侧,抱着小乔一同跨上了它的脊背。
此刻,吕蒙依然盯着飘儿出神地望着,周瑜觉得有些怪异,便道:“你要留在此处?”
“啊!”
吕蒙回过神,道:“你们先走,我还有些事要与方大哥谈。”
周瑜轻轻咬着嘴唇,似乎心中已有计较。
临走前,周瑜特意叮嘱,道:“不要触碰飘儿,更不要尝试驾驭它。”话毕,他就策马离去。
吕蒙目送着他们,直到摇儿走出马场的一霎,他忽然喜不自禁,道:“方大哥,飘儿借我用用。”
“这……”
“谢谢方大哥。”
还不等方珙答应,吕蒙就自说自话地跑向了飘儿。
碍于熟人情面,方珙只是提醒道:“你小心点!”
起初,吕蒙只是轻柔地捋着飘儿的鬃发,飘儿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吕蒙以为这是飘儿接受了他,便伸脚踩上了它的马镫。那一霎,只见飘儿跃动着修长的后蹄,扭动着强劲的躯体,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吕蒙狠狠摔在了地上。
“可恶!”
吕蒙有些不服气,他一边喊着“就不信弄不了你”,一边又去强骑飘儿。这一次,吕蒙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他脚踩着马镫,手抱着马脖,任飘儿如何跃动,都不肯松开手脚。
“嘶!”
飘儿被弄得恼羞成怒,它抬起前蹄,用一对后蹄直立在地上,摆出一副向后倾倒的样子。眼看情形不对,吕蒙才撒开手,跳下了马背。可是,事情却没有就此终结。只见飘儿一头将吕蒙撞到,抬起前蹄,试图踩踏吕蒙。
“救命,救命!”
为保性命,吕蒙只得不顾形象地,在地上翻滚着,极力躲避着,大声呼喊着。
少时,方珙闻声赶到。他立刻拉起飘儿的缰绳,试图控制住马,可飘儿却连他一并撞倒。
就在这险象环生的时刻,周瑜倏然策马赶回,道:“飘儿!休得放肆!”
在周瑜的呵止下,飘儿终于停下了它肆虐的脚步。
“你,你怎么回来了!”
吕蒙半卧在地上,偷偷地看着周瑜。
“哼!”周瑜面带愠色道,“我若是走了,你的小命就没了。”
他早就看穿了吕蒙的心思,他怕吕蒙闹出事,就躲在围墙外,偷偷注视着马场内的一举一动。
方珙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土,道:“周公子,亏得你及时赶到,要是再晚些,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说完,方珙又将吕蒙扶起。
“唉!”
周瑜叹道:“你们拿我的话当什么?当儿戏?对待小人,瑜确实会虚与委蛇;对待君子,瑜却从无半句虚言。”
这一番话,令吕蒙自惭形秽,他审视着与周瑜相识以来的一切,反思着自己无礼的行为,他凭借着内心的声音,道:“周哥哥,我错了。”
“你错哪了?”小乔道。
吕蒙低着头,道:“周哥哥是个好人,我不该不信周哥哥的话,更不该辱骂周哥哥。”
“嗯,态度还不错,日后切不可再任性妄为。”
小乔话音刚落,吕蒙就抬起头,一脸疑虑,道:“乔姐姐,你分明会骑马,为何要欺骗周哥哥。”
“我……”
小乔被问得瞠目结舌。
通过这番对话,方珙已大致猜测出他们的故事,他一把捂住吕蒙的嘴,道:“小孩不懂事,小孩不懂事!”
“呵呵呵,告辞。”
周瑜失笑着,驭马渐渐远去。
吕蒙挣扎着,掰开方珙的手,道:“你这是作甚?”
方珙摸着吕蒙的头,摆出一副教训晚辈的姿态,道:“再过几年你就懂了。”
吕蒙甩开方珙的手,“哼”道:“我去找他们。”
“着急作甚,饮一樽水酒再走。”
方珙拉着吕蒙,进到了马场的小木屋。
这顿酒,一喝就是半个时辰,直到吕蒙喝得酩酊大醉,睡倒在桌案下,方珙才就此作罢。
“这小子还挺能喝!”他边收拾着桌案,边念叨着,“周瑜啊周瑜,这些酒的钱,你可得补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