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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帝王心态(1 / 1)

“朕自然是想做皇帝,而不是想做一可汗。”黄台吉非常诚恳的说道。

范文程和黄台吉两个人从来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黄台吉不问,范文程不说,终于在不断的君臣试探中,范文程问出了自己的问题,他在问黄台吉的志向。

若是黄台吉只是想做一个偏安一隅,生活在大明影响下的一方奴酋,所要做的事和要入主中原,定鼎江山,所要做的事,完全不同。

这是路线选择的问题,之前范文程不问,就是知道黄台吉心中有野望。

现在范文程问,就是知道黄台吉心中有了疑虑。

范文程俯首说道:“既然大汗已经有了定夺,那么眼下所有烦恼之事,都变得简单起来,大汗要当一统四极之大君而不是从龙六十六部的奴酋,那义州之事,大汗就应该自己定下调来。”

“是战是和,当以大汗的旨意为准,诸大贝勒和贝勒们,由臣去说服他们。”

黄台吉满脸惊讶的看着范文程,忽然逼近范文程,满脸疑惑的问道:“你打算怎么说服他们?你手里是不是握着他们的把柄?”

“臣皆为上虑,若是大汗说有,那必然是有,没有也有。若是大汗说没有,那必然是没有,有也没有。皆以大汗之意为准。”范文程回答着,他在培养黄台吉的帝王心态。

换成一统四极之大君的大明皇帝,会问出这种话吗?

御下之道,把柄再多也不算多。

黄台吉虽然有野望,但是整个人的心态,依旧以一种关外建奴的身份自居,这种心理的障碍,只能靠黄台吉一人去改变,范文程能做的只是潜移默化。

没有人知道范文程的起始动机到底是什么,但是作为一个汉臣,他用尽了自己的全力,在辅佐黄台吉。

黄台吉什么都没给范文程,范文程现在既不是官员,也不是幕僚,他依旧是多铎府上的一个包衣奴仆,他的宠妾被多铎肆意凌辱,而黄台吉承诺过给他平民身份之事,却是说过就忘记了。

要地位没地位,要权势没有权势,大政殿议事,他从来都有站在屏风之后的资格,但是即便是如此,范文程依旧在尽忠竭能的为建奴主效力。

黄台吉看着范文程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瞬间明白了一个皇帝,首先要有的就是帝王心态,这天下都是朕的,哪怕是错的,朕说是对的,那也是对的。

黄台吉明白范文程的用意之后,对范文程更加好奇。

据他所知,范文程的曾祖父名叫范锐,乃是嘉靖朝时候的兵部尚书,多次在辽东平定部族叛乱,有定北至功的美名。

而范锐为人,又以刚正闻名,曾经有南海瑞北范锐的说法,范锐官至兵部尚书,朝中正二品大员,却在正旦朝会上,执意劝谏嘉靖皇帝,莫要重用奸佞严嵩。

大明的朝臣在大过年给皇帝找不痛快,似乎在过去都是惯例。

而范文程的祖父和父亲都是沈阳卫指挥同知,世代掌管沈阳卫军,范文程和他的弟弟前往抚顺投靠努尔哈赤的时候,范文程的父亲范楠,也曾经参加过萨尔浒之战,最后不知所终。

直至今日,范文程和他的兄长范文寀,都见不到他们依旧生活在沈阳的老母亲。

不是他们的老母亲病逝或者兵祸而亡,而是两人的母亲,羞于见到二人。

前段时间,老人家在街坊被人骂的狗血淋头,回到家找了根绳,就要自缢寻死,若不是范文程派了两个人跟着,老人家怕是已经撒手人寰。

所以,黄台吉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为何范文程会这么尽心竭力的帮他们建州女直做事。

这也是黄台吉始终有点摸不透范文程的地方。

如果是范文程被兵祸裹挟,黄台吉他父亲努尔哈赤,施恩于两兄弟还好说,但是这俩兄弟,却是主动到了抚顺投靠当时兵力不足六万的努尔哈赤。

这就是黄台吉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范文程这个人,太诡异了。

黄台吉心中有疑虑,但是他不知道如何说起,思忖良久,最终还是将自己心中的疑虑压下,问道:“那归化城战事如何?”

东西两线作战,黄台吉怕自己吃不消。

大明地大力足,拳头多,仅仅山西一省之地,就完全可以应付归化城战事。

说到底,归化城是一个政治博弈的场所,林丹汗的兵力在没有内贼的时候,并不能拿下归化城。

后金汗国一直在商量着明年开春出征归化城之事,察哈尔部也需要后金汗国给予足够大的军事示威,保证其在后金与大明之战中,最少保持其中立的立场。

但是义州同样不容有失,若是义州丢了,后院起了火,他别说出征归化城了,镇江到整个辽东,都要在义州的兵锋之下。

毛文龙手下可是有两万正军,将近八万辅军,十数万兵马,再加上朝鲜的花郎军,他黄台吉今日去归化城,明日毛文龙就敢进了他的盛京城!

当年毛文龙不到两百人就敢突袭镇江,现在他有十万人,毛文龙打盛京的勇气,黄台吉从来不怀疑。

“归化城之事,可以暂且压一压,臣以为,还是义州更重要些。”范文程想了很久,建奴力贫,两线作战,根本吃不消。

有舍才有得,巩固住自己的底盘,再谋求更大的收益。

黄台吉叹气的说道:“那林丹汗攻伐归化城,就是独木难支,但凡是耿如杞知兵,归化城再无图谋的可能了。”

“义州之战,宪斗以为如何?”

范文程俯首说道:“毛文龙座下有三大义子,他们原名一曰孔有德,二曰耿仲明,三曰尚可喜。”

“孔有德乃是窑民出身,弓马娴熟,目不识丁,不识大义,常常为其义父毛文龙鸣不平,朝中对皮岛军卒多有不公,草莽出身。”

“而其余两人也对大明朝廷多有不满,我们可以利用此事,分而划之。”

清初定南王孔有德、靖南王耿仲明、平南王尚可喜,都是毛文龙的三个义子,他们在毛文龙死后,发动了吴桥兵变,与大明朝打了将近一年多,最后不得不再次退回海上,接受了黄台吉的招安。

而后的汉八旗的主干,都是他们率领的皮岛旧部所构成。

“你说这三个人,朕当然知道,但是毛文龙不死,他们也只敢说两句罢了。真的做什么,他们哪里有那个胆子?”黄台吉略微有些叹气的说道。

“你暂且下去吧,容朕好好思量。”黄台吉挥了挥手,站在大政殿内思忖了很久,才大声的喊道:“来人,摆驾古英巴图鲁大贝勒府。”

黄台吉很不喜欢这个拗口但是又长的离谱的府邸的名字。

因为每次提到古英巴图鲁大贝勒这些词汇,他都想到了努尔哈赤大渐时,所有人都开始避讳代善的名讳,不管是官方文书,还是府邸牌额,都开始说这个又长又难叫的名字,直到现在。

平日里都是用辽东旧官文纸张传达政令,扣扣索索的朝臣们,在面对代善的时候,也愿意多花一点趣÷阁墨,把名字写的更长。

那是黄台吉最惶惶不安的一段日子,他一直在思考,可汗换成了代善后,他应该如何和代善亲近,可是之后他的父亲和大贝勒接连几处大戏,让人目不暇接。

在一阵纷乱之后,黄台吉登上汗位的时候,依然一脸的莫名其妙。

这可汗之位为什么是自己?

他的父亲为何不杀了代善?

代善为什么交出汗位?

努尔哈赤可是把自己的长子褚英都给杀了的父亲。

虎毒尚不食子,对于努尔哈赤而言,政权交替,后金汗国政治的稳定,是努尔哈赤最在意的事。

能杀一个儿子,就不能杀第二个儿子吗?!

留下一个代善,处理起来,何其的麻烦?!

黄台吉偶尔会这么想,但是很快就不停的摇头,将这种有些忤逆的想法,抛之脑后。

对于一个后金汗国的可汗而言,违背人伦情理,杀掉自己妄言扰乱军心的儿子,努尔哈赤是正确的。

对于有一个父亲,黄台吉不止一次看到他的父亲摩挲着褚英的兜鍪,睹物思人。

在努尔哈赤众多儿子中,临终的时候,努尔哈赤最喜爱的儿子,依旧是代善,不是他黄台吉,哪怕是最后把汗位给了他。

努尔哈赤临终前,还是相信了代善的誓言,没有杀掉废黜掉的嗣位的代善,而是依旧令其为大贝勒,参与国事。

黄台吉对代善的感情是复杂的,当范文程说破为何努尔哈赤传位给他之后,黄台吉心里就一直拧巴的很。

代善为了护着他,力竭躺在了大政殿,更是伤了十余日,一直没有上朝,黄台吉一直没有任何的表示,就是因为这种拧巴。

黄台吉来到大贝勒府的勒马石前,看着当初在营造大政殿和诸贝勒府时候,努尔哈赤亲趣÷阁手书的古英巴图鲁几个大字,心里就是五味陈杂。

几个贝勒府,唯有大贝勒府被亲自赐字题匾额,除此之外,只有大政殿的牌额是努尔哈赤亲趣÷阁手书。

“参见大汗,身体有恙,无法远迎,还望大汗恕罪。”代善披着厚重的大氅,在几个家仆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来到了大门行礼。

黄台吉看着那件大氅,那是当年萨尔浒之战,代善在吉林崖下,击溃大明总兵杜松的万人队时,努尔哈赤将自己还年少时候,猎的虎皮赐给了代善,做成的大氅。

而代善的金玺牛带,同样是努尔哈赤所赐,这金玺牛带,整个天下,也就是两条,一条在努尔哈赤的墓里,一条在代善的腰上。

那是天命四年,代善随努尔哈赤出征叶赫纳拉氏,将海西女直叶赫那拉彻底打败后,努尔哈赤杀掉叶赫纳拉氏的一头牛,将牛皮做成了两条腰带。

当时一起赐下的还有一副帽子铁,而帽子铁,就是镶嵌兜鍪翎羽的地方。

那块铁,是从死掉的大儿子褚英的兜鍪上扣下来。

代善看到了黄台吉盯着他的腰带和大氅看,就将大氅褪下,拿在手里说道:“臣岁数有些大了,前些天和小辈儿角力,胜之不武,这身子还未大好,仪表失当,还请大汗海涵。”

黄台吉内心在嘶吼!在咆哮!

他一点都不想海涵这副大氅,更不想看到那根腰带,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那块褚英兜鍪上的帽子铁!

但是他依旧面色如常的说道:“四弟就是来看望二哥,这些繁文缛节不提也罢,快快披上,天大寒,莫要冻坏了身子。”

代善很细心的换了一条腰带,将大氅和腰带都交给了随行的大内侍卫之后,检查了一遍自己身上再没有什么当年赐下的物件之后,才进了大堂。

黄台吉忧心忡忡的将自己和范文程的对话说了个遍,没有丝毫的隐瞒,包括范文程问他是相当可汗还是皇帝,黄台吉都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楚。

此时的大明朝的西以山西遏归化城,东以毛文龙取义州,这就是大明朝的议和方式。

“要说范文程这人,也是怪哉。”代善听完一脸哭笑不得的说道。

范文程这个家伙,到底图什么?代善也很想知道,他为何如此尽心竭力的为他们这群建奴效忠。

“二哥的意思是,范文程这厮有问题吗?”黄台吉疑惑的问道。

代善摇头说道:“我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在图谋什么,但是他的奏对上没有任何的问题,皆是一心一意为了我们后金汗国着想,包括他的编户分屯别居例,都是上上之良策,比那坐而论道的黄立极要脚踏实地许多。”

“前段时间,大汗要做诉告诸贝勒坐罪例,其实臣是反对的,但是不太好开口。”代善隐晦的表示了自己对这个诉告诸贝勒坐罪例条文的不满,他都不清楚黄台吉为何脑袋一抽,搞出这么个例来,险些弄的民怨四起。

他是大贝勒,难道没有这个成文的条例,就有人敢告他们贝勒吗?黄台吉这一举动,无疑是多此一举。

“那废掉这条诉告贝勒坐罪例?”黄台吉试探的问道。

代善略微有些痛苦的皱了皱眉,老半天才缓过神来说道:“大汗要做皇帝,皇帝会有错吗?即便是错了,那也是天下的错。”

代善这阵疼痛,是被黄台吉给气的,并非是因为旧伤复发,但是他还不能表现出来,黄台吉是他爹选的人,也是他拱上可汗之位的人。

范文程都手把手教,怎么当一个皇帝了!

结果还是汗国可汗的心态,这怎么可能入主中原?想到这里,戴上总觉得胸腔都是气血翻涌,好悬一口老血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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