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县张远需要跟别人解释什么吗?
不需要。
他要召集考生们集合,只是为了宣布自己的决定,而不是向那些考生解释些什么。
张远给了吾丘寿王一个时辰的时间。
一个时辰之后,近四千名已经入选的考生都聚集到了前殿广场上。
这一个时辰中,刘彻自然也知道了张远召集学子的事情。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了杜县,绣衣使者们几乎一盏茶的功夫就要派去建章宫一个人。
整个杜县就聚集了高达百人的绣衣使者。
这待遇?
田蚡都享受不到,顶多也就是大军对外出征的时候,刘彻会一下子塞这么多绣衣使者进入到大军中为刘彻传递消息。
张远此时此刻就站在前殿前面的高台上。
身边站着太学六百石以上的官员,还有一些讲师,至于五经博士一个都没来。
台阶下面是四千多学子,不止那些考生,就连太学原本的学子们也都来凑热闹了。
这种看热闹的机会可不怎么常见,再加上张远在太学内一贯神秘,就更让往届的太学学子好奇张远会怎么应对谣言。
“诸位考生可认得我是谁?”
九成以上的考生没有见过张远,但还是有些人之前见过张远,这些人就是那天在城北客栈围观的考生。
“学生拜见太学令。”
不管谣言怎么传,众目睽睽之下,该有的礼数这些考生们都做到了,虽然很多人都不怎么心甘情愿。
“认得就好,这几日我听说杜县里里外外都是说我张远的,没想到我做官都已经低调到这种地步了,有些人还一直盯着我,真是荣幸之至。”
底下的考生们听见张远说这话,大部分人的反应都是嗤之以鼻,不过还是有一小部分人大声喊了起来。
“太学令,学生们相信您的为人,谣言止于智者,您不必在意他人所说。”
这些人都是那天看见张远帮助城北客栈老板的那些人,为了一个普通的人生计张远都能去拉一把,坑害学生有必要么?
要是名额少的话,暗箱操作不奇怪,可是九成的入学率,考不上的那不是倒霉就是废物。
这群考生就是这么认为的,不过他们也没有想到这些谣言是有人故意针对张远。
这下子大部分觉得张远有问题的考生就被少数人给代表了,谁让他们不敢冒头说话呢。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管了,往后再有人说这些话,一律逐出太学。
你们心里面有怨气的最好今日就发出来,等到了明日,我可不会惯着你们!”
张远话说的狠,下面虽然交头接耳的现象很多,可还是没有人敢大声喊出来对张远不利的话。
看到这一幕张远失望透了。
这届考生的胆子也太差了,这还是第一届,往后又都是胆小之辈进入太学,那真的有些无聊。
当校长的,厌烦学校里面出现刺头,但是要真的一个刺头没有,那样也还挺无聊的。
“怎么都不吭声了?我可是听说这两日基本上每个考生都不止一次的提过我的名字。
你们既然不觉得我张远有什么问题,那朱旦之死就是他个人的原因,当然我会让杜县县令查一查这里面有没有其他的猫腻。
昨日上午,朱旦自杀时,周围的所有人都可能是凶手。
我倒要查查看,到底是我张远把朱旦逼死的,还是有别的人逼死了朱旦。
等我查出来了,就算大汉的律令不惩治这些人,我也会下令让整个大汉的官学和太学都不得录入这些人。
这些人要是想通过其他途径当官,也得去找个足够硬的后台,不然到时候休怪我张远给你们使袢子。
当然杜县县令枚皋要是查出来是我张远逼死的朱旦,那我张远此生不再为官。”
张远强硬至此,就是想把所有人都逼得发火,但是效果看起来确实不怎么样。
那些嘲讽朱旦的人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是他们逼死了朱旦,怎么会担心张远说的话,张远到现在也确实没有搞清楚朱旦到底为什么自杀,究竟是因为落榜了还是有外因存在。
不过张远没有在意,他就是想要强硬一下。
那些造谣的考生幕后指使者肯定就在太学,现在这种交通水平,朱旦刚死不到半个时辰就有谣言了。
长安城到杜县一个来回也得一个时辰,要是其他地方的人指使的,那他手下传递消息的人长了翅膀能飞?
至于目的,传谣的时候那些考生们都已经说出来了。
逼张远自己辞去太学令这一职务,亦或者是让刘彻知道然后怀疑张远,然后剥夺张远太学令的职务。
他们的计划其实很成功,换成别人说不定就成功了。
长安那边要不是卫青顶着,以刘彻雷厉风行的个性,张远现在已经是个普通老百姓,说不定还会面临牢狱之灾,真到了大牢里面去,白的也成黑的了。
本来张远可以耐着性子继续等下去的,幕后的人肯定会推出来一个人当太学令,这个人要么是他自己要么就是他的亲信。
等一等,就能把幕后指使者给顺藤摸瓜摸出来,不过张远等不起。
思前想后绝对不能把筹码压在对自己的信任上面,要是有人真的觉得自己可以获得刘彻百分百的信任,不是脑残就是天真。
“太学令,杜县县令枚皋刚刚出来的消息,据说当时朱旦撞死的时候,周围的县兵都在维持秩序,好像当时周围不少考生都在对朱旦指指点点。
您看是不是因为这,让朱旦的压力过大,加上落榜的失落感,一下子让他昏了头撞了城墙。”
吾丘寿王刚刚收到了一名小吏传来的消息,立马就附在张远的耳边低语道。
张远嘴角浮现出了一抹微笑,真的是天冷了有人送衣服,困了有人送枕头。
“我这还没通知县令枚皋,就查出来一点有意思的东西。
与朱旦同一家客栈的考生还有上党郡的考生现在自己出来,我会让宫卫送你们去县府接受审查。”
事情必定有起因,有人因为朱旦落榜而对他指指点点,其实很容易查,找那些朱旦的熟人就是了。
张远也只是临时兴起才这么说的,没想到却歪打正着。
那些与朱旦同一家客栈的考生差不多就是正主了,其余人大都都是因为朱旦贬低了太学还有入选的考生才开始嘲讽的。
“什么?怎么朱旦的死就跟我扯上关联了?
您就算是太学令也不能够滥用权力,血口喷人吧!”
当下这一波考生就炸了。
这个年代受审等同于有罪,这就是大家的认知。
“对啊,难不成我们与朱旦住在一起亦或者是同乡就有罪了么?”
“大汉都已经立国几十年了,怎么前朝的连坐罪到现在还能用?
再者说,这比秦律更为严苛,我们又不是朱旦的邻居也不是他的亲人!”
这一波考生加一起虽然只有一百人多点,但是一百多人一直叫叫嚷嚷效果也挺好的。
对,张远心里面就是这样想的。
总归是把引线点起来了。
原本考生里就有一些之前不敢露头的造谣者,现在有人充当先锋,他们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这可是浑水摸鱼的大好时机啊。
于是乎,这些人便也开始大喊大叫了起来。
“我看就是太学令自己不想承担罪责,现在想要祸水东引栽赃嫁祸。
我们就是学生,哪来的权力与太学令抗衡?
你们那些朱旦的同乡还有同住的人,就认命吧,去了县府顶多也就是坐几年牢,现在在这里抵抗,可能连太学的大门都出不去了!”
“认命吧,胳膊是扭不动大腿的,更何况你们还不是胳膊,你们连个小拇指都算不上。”
“嘿嘿,我们都比不上小拇指,别说他们了。”
“普通人就认命,老老实实的给这些大官当牛做马就行了,别一个个想着直上青云,你们没机会的。”
张远看见露头的人更多了,脸上的笑意也就更浓了。
“颜异把前面十多个露头的,除了那些朱旦的同乡还有舍友,其余人都给我记清楚了。”
颜异不知道张远让他记这些人是什么意思,反正觉得这些人的下场肯定不会太好,不过鼓噪舆论的人还是挺讨厌的,颜异也没把这些人当成是自己的同类,只要张远别一杆子全部打死就好。
“是,老师。”
......
张远就在上面一直站着,也不说话,也不让那些朱旦的同乡舍友出列了。
慢慢的一刻钟过后,沸腾的考生们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
刚刚张远强硬到那种程度,怎么现在这么多人的指桑骂槐的骂他,他都不吭声了?
当一个人闭嘴不说话的时候,他身边的人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仅仅一盏茶的功夫下面就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够听得见了。
张远见效果也差不多了,笑着说道。
“刚刚大家对我的意见我都听清楚了。
说我篡改分数,挪用名额,这才逼死了朱旦这个唯一的知情者是吧?”
对,就是这么一会儿,谣言就传成了朱旦是唯一的知情者。
甚至连他怎么知道的都有了画面。
说他在考核结束之后,他的一个同乡是太学的正式学子,也就是前一届的学长,领着朱旦在太学内参观其实就是瞎转悠。
不知道怎么的就转到了存放考卷的地方,甚至连考核的成绩都存放在这里。
朱旦一时之间好奇,就借口说要上厕所溜进了这处大殿,然后找到了成绩单。
成绩单上面许许多多的成绩都有涂改的痕迹,这痕迹就是用书刀刮去的痕迹。
用书刀的人是谁?
刀笔吏!
刀笔吏的名声好么?
自然不好。
民间百姓对刀笔吏的印象就只有一种。
这些掌握了刀跟笔的官吏,在牵扯到司法的事情上,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写的不满意了直接用书刀把之前写的刮去就行。
他们想让一个人活下来,可以找到一千个理由为这人开罪。
他们要是想让一个人死,可以找到一万个案例来参照。
成绩单许多人的成绩被所谓的刀笔吏修改了,原本朱旦的成绩也被修改了,然后朱旦的成绩也被修改了。
朱旦当时还没有在意,因为修改后的成绩差不多也在三千五左右。
他就以为这是正常的操作,等到放榜的那一天,他落榜了,于是就结合起了之前的事情。
他便觉得自己的成绩被修改了,自己的名额也被人给顶替了。
至于为什么存放考卷跟成绩单的大殿没有人看守,还有成绩单怎么不是太学常用的纸张,都下意识地被人给忽略了。
吾丘寿王中间听得时候就觉得漏洞连连,感觉这些考生的脑洞有些大,而且当着张远的面这么造谣。
张远身后站着的许多太学官吏还有讲师们也都觉得漏洞太多,这里面甚至就有看管考卷的官吏与讲师。
朱旦要是真的摸进了那处大殿,他们的罪过最轻也是个疏忽职守之罪。
其实最大的漏洞就是成绩单总共有两份,一份在吾丘寿王那里,一份在刘彻那里,张远都没有,改尼玛呢?
“我们只是猜测,至于事情的真相是不是这样,太学令您自己心里面清楚!”
出这个头的是朱旦那家客栈中的一名考生,也就是嘲讽朱旦的主力之一,造谣者知道现在利用这些人是最好的,所以刚刚混乱的时候就已经摸到与朱旦有关系的考生边上。
一直悄悄地在为这些人出主意。
“好好好,这位考生能够有勇气把心里面的话说出来,我很敬佩你。
既然大家都觉得这次考核有黑幕,也都觉得我张远是为了讨好一些人,拉拢一些人,才拿出太学的入学名额来交换利益。
我现在可以跟你们说,我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没有这么做,同样的也没有证据证明我这么做了!”
“这是变相在承认么?”
“天呐,真的有黑幕啊!”
“今天估计这位大汉的卿大夫就得完蛋了,陛下怎么会容忍这种人掌管太学。”
不仅下面的考生们都炸开了锅,太学的官吏们也都议论了起来,他们并不是觉得张远做了亏心的事,其实太学的官吏比谁都清楚,一个入学考核张远从头到尾都没发表过意见,甚至考核完之后那几天的白天张远都不在太学。
那个时候张远正忙着考核杜县内的酒楼还有客栈呢。
“大家都静一静,我张远今日必定给诸位考生一个交待,一定让你们感觉到公平公正公开!”
“行,大家听一听太学令怎么说吧。”
造谣者已经觉得胜券在握了。
怎么了,现在你怎么不强硬了,真拿自己是大官呢。
大部分造谣者都已经开始窃喜,心里面狠狠地把张远羞辱了一顿。
“太学令,切不可妄言,千万要慎重。
您刚刚说的话要是让陛下知道了,陛下一定会动怒的,虽然我们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情与您无关。”
吾丘寿王又在张远耳边低语了一声,张远点点头,没有回应他。
不过这个时候吾丘寿王能够提醒自己,张远心里面还是有些许的感动,昨天自己刚刚吼了他几句,今天本来是个落井下石的好机会,但是吾丘寿王并没有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