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陈皇后手忙脚乱的哄孩子,远在北境的萧绍和王媛亦是忙的焦头烂额,萧绍自不必说,作为战斗单位每天在边境找机会碰瓷,只等着哪天辽国的守城士兵一支箭射过来就直接发兵攻城,而原本应该极为清闲的王媛被陈国公安排进了边境的斥候的小队,整天心惊胆战的往地方城池里运送盔甲兵器。
按照陈国公的说法,当年王博士能于百万军中取敌军上将首级,现在待在后方领着这些新兵蛋子委实屈才,这些人他会安排人好好照看,倒不如让王博士随着尖刀队往屠何去,若能直接夺取屠何他们这次的目标能完成一半。
非常神奇的一点,辽齐两国虽然陈兵边境剑拔弩张,可两国之间的商队却没有受到阻拦,甚至比之以前还要多一些,齐国边城的盐茶商人纷纷涨价限购,美其名曰支持朝廷出兵绝不资敌。
“说得好听,还不是趁乱涨价借机捞钱。”凭着厚脸皮挤进扮作商队的尖刀队的钱镠不忿道,“当地商务司就该狠狠处罚他们。”
“这有什么好气的,每次大战之前盐茶涨价已经是惯例了,”王媛一身劲装骑在马上,带着尖刀队的人大摇大摆地进了屠何城,北境苦寒,当地百姓生活不易,州府总要想法子创收吧,光靠种地想要温饱岂不等到猴年马月了,除了营建温泉勾着许多游学的学子来此赏景大力发展貂养殖之外,和当地驻军狼狈为奸发“战争财”就是另一桩了,“你真的以为这些人趁机涨价当地官府不知?”
“难道他们还敢官商勾结。”钱镠不解,如今各处御史无所事事就等着抓官员小辫子,难道他们敢顶风作案。
王媛笑而不语,还是一旁的边军好心给他解释了缘由,“当地百姓每年会组织商队专门在南边买陈茶专门出售给辽国商人,但是和南方的大茶商比起来销路不怎么好,当地官衙就会用最低价收购一部分,这些茶除了用作官衙待客,还会借着每次涨价的机会高价售出,虽说这法子确实奸诈了些,可他们赚的钱每次都会一笔一笔列出来,专门给当地学堂的孩子改善环境,百姓们都是知道的。”
还能这样?
边军短短一段话给这个初出茅庐的菜鸟刷新了一遍世界观,王媛看着钱镠若有所思的样子,默默的添了把火,“你修习儒学觉得陛下屡屡兴兵是不仁,立法保护商人有违圣人之意,你与我说说,这些商人何辜天生便要低人一等。”这些话以前不是没人给他说过,可他从来没有真正的听进去,但现在不一样,他这一路行来所见甚多,隐隐也有感悟,如今被王媛点出竟有拨云见日之感,只觉灵台清明如同六月饮冰酣畅淋漓,“学生谢先生点拨。”他修习儒学入了魔障,若不是先生一直没有放弃他,只怕他的前程就要被自己毁了,毕竟这是个法家为主墨家杂家为辅的国家,儒学,尤其是偏激的儒学,在民间根本没有生存空间。
见钱镠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王媛心中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问话时不免迟疑,“你,日后有何打算。”
“学生想修习兵家与纵横家。”钱镠眼中仿佛有星光浮现。
王媛在心底哀嚎,完了,又疯了一个!
纵横家和兵家,在本朝的代表人物就是这次北伐的领导者,陈国公。打仗从来不会按照一般武人的套路光明正大的打败敌人,而是搞一些阴死人不偿命的阴谋,但这些人有一个特点,就是热衷于开疆拓土,如果把他们放到边境,没过几年就能有一个打起来的正当理由,因为他们不要脸。_(:зゝ∠)_
比如现在,派他们去屠何城搅风搅雨迷惑辽人。
做陈国公的敌人是一种悲哀,因为你有极大的可能会死在自己人手里,但做陈国公的士兵无疑是幸福的。
现在自己身边有多了一个兼修两门的人,也不知道以后他能走到哪一步。
“娘子,我们的人已经在这里买好宅子了,您看是先去休息还是直接去铺子看看。”
王媛抬头看了看天,说道:“现在还早,咱们先去铺子里看看,其他人先把货物送到宅子里。”
“诺。”
屠何城地处要冲,按理说这么重要的地方不应该留在辽人手中,怎奈何当年本朝太祖皇帝北伐时在山海关一役中旧伤复发吐血昏迷,若只是在军帐之中还说,偏偏是在两军阵前被辽军看了个真切,若不是当时随军的孝武皇后力挽狂澜,硬是撑了半个月,直到辽军退出山海关才发丧,只怕连幽燕之地都保不住。
此役之后齐军无力北进,当今践祚,力主休养生息恢复民生,辽齐两国议和约为兄弟之国,歃血为盟永不相侵,以陈皇后为主的主战派也蛰伏起来,韬光养晦以待时机。
陈国公也是在那时候被调往北境的,他在北境经营了十四年,等的就是这个时机,这个名为一合堂的铺子自然不是今年才布置的,而是边军斥候在辽国境内的一个据点,就连王媛这次的身份也称得上天衣无缝,主家去世之后只留了一个女儿,如今在忠仆的护送至下来熟悉产业。
“屠何城原本不叫这个名字,屠何是辽人的说法,前晋宣宗时在今辽东设薄州,以隆化为州府,与幽州毗邻,屠何城是当时联系幽州与薄州的重镇,最繁华是人口有百万之数,故名锦州。”王媛看着密室内的地图与钱镠交换情报。
王媛此来只为参谋,故而与辽东谍网接头的事她从来不插手,连带着钱镠也只能跟着她在密室的外层坐着。
“学生记得,﹤管子·小匡篇﹥所载‘败胡貉、破屠何、刜令支、斩孤竹’,说的便是齐桓公取道锦州北伐山戎以救燕国之困,三国时曹操北伐乌桓因为渤海漫上海岸锦州被淹,只得从大凌河谷绕道而行,最后折了郭嘉。”钱镠回忆着自己看过的地理志和路上的见闻补充道,“学生来时观此地风俗,虽与关内有异,却多为我华夏之民,只是民风更为彪悍。”
“正是如此,”王媛给两人倒了酒,钱镠受宠若惊地接过,“所以我们这次一定要小心筹谋,最好不要影响到民生,毕竟日后设衙置府还要靠他们支持。”
“先生的意思是攻心?”钱镠思索着其中能钻的空子,辽国与前晋代有联系,国内华夏风气较浓,越往后他的国主就越文弱,辽国现任国主算是个奇葩,从年轻的时候就格外仇视汉人,有小道消息说是因为他的一个汉人姬妾红杏出墙,当然现在这些原因都不重要了,他在二十三岁的时候发动政变把自己的父亲变成了大行皇帝,之后在全国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复兴传统文化,理由是“我本女直血裔,今国中之人着汉衣,书汉字,男子不事骑射反尚经义,女子不通家务竞赛豪奢,长此以往,女直何存?国将不国!”
看到这里想来大家都猜出来了,这是一个来自晋国的阴谋,想通过腐蚀辽国的主体民族以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不过晋国高层玩脱了,辽国虽然被腐蚀的差不多了,但他们遇到了有先见之明的领导者,或许是天不佑晋,给了他们一个不靠谱的皇帝,把偌大一个晋朝给玩没了。
“辽国主当年在国内强行剃发易服已经引发了许多女直贵族的不满,后来为了缓解与贵族的矛盾方才率军南下攻晋,虽然许多反对他的贵族都死在了南下的战场上,可还有几家付出了一定代价后权势更盛。”钱镠大脑飞快运转,他感觉自己快要找到了,“其中尤以裴满氏最甚,他们世代与汉人通婚,是女直贵族中汉化最深的,除了有一个女直的姓氏,其坐卧行止皆与汉人无异。”
“娘子,交接已毕可以回了。”
突然冒出来的副队长把钱镠吓了一跳,被怒视的副队长倍觉冤枉,照你们的架势再聊下去天都要暗了,外面可是有宵禁的。
王媛拍了拍钱镠的肩示意他让开,自己上前拱手向一合堂的掌柜行了一个军礼,一礼既毕王媛头也不回地带着人离开。
待会到落脚的宅子用过辅食,三个人极有默契地聚到了偏厅。
“刘帅交代的任务我就不重复了,直接进入正题,”王媛从怀里掏出一张帛书铺到桌上,上面是她来的路上梳理出来的辽国各主要世家的关系,“下午巨美说的话你听了多少。”王媛看向副队长。
“都听了。”副队长的盯着面前的这张关系图只觉得眼疼,为什么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么复杂。
钱镠同情的看向副队长,这还只是主支之间的大体关系,要是让你见到他们之间的姻亲族支只怕就不止是眼疼了。
“那我就直说,裴满氏是女直大族,姻亲故旧不计其数,辽太子的老师有两个与裴满氏的嫡系是连襟,这也是耶律齐与国内世族互相妥协的结果,虽然耶律齐已经在尽力减少汉家文风尚对太子耶律徽的影响,但成效不大,因为他常年在外征战,太子的在他母亲和老师引导下成了一个非常典型的儒生,精通书画,熟读经义,以裴满氏为首的与耶律齐有龃龉的世家更是聚在太子身边与耶律齐对抗,这引起了耶律齐的不满,这些年耶律齐的年岁渐大本就愈发多疑,再加上我们的买通了耶律齐的近侍挑拨离间,就起了废太子的心思,开始捧着自己的小儿子跟太子打擂台。
我们的要做的就是放出流言,耶律齐欲废太子,裴满氏和太子联合想要推翻耶律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