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璇觉得自己在云上飘。
前世一幕幕,在眼前来回交错,最后又回到了最后一幕。
那个紫衣男人,究竟是谁?
她想朝着他走去,忽然天色一暗,场景转变,他又站在了她的对面。
“陆璇。”
她听到了他的声音!
“你是何人?”
陆璇发问,猛地睁眼,她伸手往身旁一摸,抓到了男子的手。
她急忙去看,便正撞上了容谎的鼻尖。
四目相对,她一愣,男子大睁的眼落进眼底,夹着浓墨香的鼻息扑打在她的唇上,她耳根一红,还未撤,容谎便倏地后退了一步。
比起她的心惊肉跳,容谎似乎平静如水,一身月华霜冷分毫不改。甚至微笑道:“表弟梦见了哪位佳人?”
佳人?
试想了一下那位穿着紫貂的男人像女子一样掐着兰花指,陆璇不禁失笑。
“不是女子,是一位,高约五尺六寸的男子。”陆璇摇头,一面穿上鞋,随意道:“表兄说,一个喜欢穿紫衣的男子,会是一个什么样子的男人?”
听到陆璇说她梦中之人是个男子时,容谎就怔了。再被问到,他拧着眉,淡淡道:“紫贵且显,若将此色做常服穿,想必金多且行事高调,不甘于人下。”
陆璇望着他:“那便是说,此人尊贵了?”
“不。”容谎抿唇,语气冰冷:“乡下土绅,多是如此。”
陆璇一愣,容谎从前有如此刻薄吗?
在她记忆中,他如清风朗月,山岚流水,在他离开陆府前,一直温和将她看着,每每与他相视,他眼中若盛星辰万千,亦总是温声温气地,叫她表弟。
她看着他身下的轮椅,想到她死那日看到他的样子,白衣清雅,手边无轮椅,也无拐杖,一身有力,想必是已经好了。
她记得他走之前,说要去山南,找鬼医。
“表哥。”看着他,陆璇忽然道:“等我过了殿试,我们试一试,医你的腿吧?我听说,有一位叫鬼医的人,到那时,我有了功名俸禄,我让人去找他,请他替你医腿。”
容谎一怔,笑道:“怎么说起了这个?”
他的双腿,自残废后便没有了任何知觉,百方试尽,他是废人,一个护不了表弟的废人——已是板上钉钉。
摸着腿,他摇了摇头:“还是算了。你的俸禄,要好好保管,往后,还有许多用得上的地方,譬如娶妻,生子……”
陆璇眼底和气一晃,扯了扯唇角:“我没有这个缘分。总之,殿试一过,我必会替表哥医腿,表哥的腿,也一定会好。”
容谎垂眼。
陆璇总是说这样的话……这样,叫他动容和自惭形秽的话。
手抓住心下的衣襟,容谎心中苦涩,看向陆璇。
她右手被包着,正在试图去单手系上左靴松掉的带子,却怎么也系不上。
“我来吧。”容谎叹气,伸手,示意她把脚抬到他腿上。
陆璇愣了下,想起她此时,对容谎是很随意的。
容谎也一贯如此,总是惯着她,宠着她,她记得她年纪还小一些的时候,总是写错字,南君就总是笑话她。
而容谎,他只会在先生打了她板子的时候,捧着她的手用热巾替她敷,然后第二日,她就总会在学堂里看见他和先生理论。
他当日明明也就十六岁,却敢当着先生的面,质疑先生对学生严格过当。
她遇上黎策的时候,他也曾劝告过她,只可惜,她被黎策翩翩公子的模样堵住了耳朵,捂住了眼睛。
现在看,容谎君子如玉,可比黎策端方多了。
她到底是搭错了那根脑筋,才会认为黎策才是那个赏心悦目的书中君子?
她上辈子,真是瞎得透了。
回忆起往事,陆璇走神了一会儿,容谎也很快将她靴子上的带子系好。
正要道谢,一阵说话声近了。
崔氏领着一个没见过的男子进来,还连连点头,确认道:“这药一日三敷,另外两味,还要细煎?”
那男子颔首,见她醒了,道:“不过,或许还是让我,替大公子诊脉为好?”
陆府有自己的大夫,是崔氏从娘家带来的吴奶娘。自陆璇出生便作为男儿身开始,为了不穿帮,大小病,全由吴奶娘诊脉,外来的大夫,一论不准碰陆璇。
但,陆府也很少请外来的大夫,大多时候,请的都是街尽头医馆的那位张大夫。
陆璇看向崔氏:“这位是?”
“是骊阳长公主请来的林魑大夫。”崔氏道。
林魑一拱手:“长公主微服出行,在陆府门前看见大公子带伤,又听闻不日会试,恐大公子不好行动,便让我来为大公子看伤。”
骊阳长公主,是皇帝三位姐妹之一,素来不参与朝政,但,陆璇知道,她私下,可不是这样的人。
是在对她招安?
陆璇抿唇,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身如何处理。
上一世,若非她男扮女装,想必到最后也无人能抓到她的把柄,也不会给陆清濛和黎策留了一个可置她于死地的门。
可若她恢复女儿身,南君又太稚嫩,撑不起陆家门楣。
想到庶支,黎策和陆清濛,还有整个陆府嫡系,陆璇拧眉。
“会试过后,我必会登门,向长公主道谢。”
林魑颔首,“那我此下,便回去向王……长公主复命。”
他也急着回去。
王爷当时是说回京之后,招一批能人用,但他们私底下都觉得王爷是看中了陆璇的美色,这么一见了陆璇之后,他就更加确定了。。
王爷就是看中了陆璇的美色!王爷有龙阳之好!如若不然,那么多个要拉拢的人里面,怎么王爷偏偏就特意来看最好看的这个,这就手里进了点碎瓷片,换个普通大夫都能医,才多大点伤,还叫他带最好的药来!
另外要被招的人里还有去青喽第三条腿断了的呢,怎么不叫他去替那个人看看伤!
他要回去和另外三个好好说道说道!
陆璇不知他心底惊涛骇浪,微微垂首,跟在崔氏身后的吴奶娘便和容谎一道送了林魑出门。
人一没,崔氏立时抱住了她:“阿娘对不住你。”
捧着她的手,崔氏鼻尖酸涩:“疼不疼?”
陆璇摇首,安慰笑道:“阿璇是男儿,不会疼。”
崔氏落泪道:“你在阿娘这儿,却是阿娘一辈子的小女儿。”
若不是当年陆府凋零,陆璇爹又再次病重,她怎么也不会宣告阿璇是个男儿身。
这一担子一担子,根本不是当年想的过一阵就便能没的。
她的阿璇,太苦了。
母亲的一颗心在眼前展露无遗,陆璇也很心疼。
将她推出去,成为陆府大公子,其实崔氏比谁都煎熬。
但没办法,不这么做,她们便会被庶支吞吃殆尽。
庶支。
喃喃着这两个字,陆璇问道:“清濛呢?”
陆清濛是陆璇庶出的三叔和一个庶女梁氏生的,当年她三叔意外暴毙,庶支群起,霸占了她三叔所有的遗产,将陆清濛母子赶出了庶支。
梁氏走投无路,带着陆清濛求到嫡系,是她爹娘收留了她母子二人。
结果谁想……竟是引狼入室!
崔氏抹了抹泪,“和年糕在小厨房里给你煎药呢。”
“璇姐姐醒了?”说曹操曹操到,陆清濛端着药进来,看见陆璇,忙道:“那正好了,这药就要趁热喝,姐姐也别怕苦,我今日呀,刚好去买了两包蜜饯,瞧,这个是蜜枣,可甜了!”
她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递药碗和蜜枣过来的时候,还眨了眨眼,一双灵动的眼,像一头小鹿。
看着这样的陆清濛,谁能想到,她的心已黑到腐败烂透?
陆璇默默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崔氏盯着她喝到一滴不剩,有些意外。
陆璇素来怕苦,往日里为了不喝药,便是病得重了也扛着,前几日便是这样,才会高热不退。
陆清濛也愕然,忙将蜜枣拆了油纸给陆璇。
陆璇接过,吃了。
陆清濛皱着脸,发问道:“苦吧?”
陆璇睨着她,半晌,冷冷道:“托了你的福,吃到了太平福的蜜枣,一点也不苦。”
太平福,京城里专买甜食,比起小铺子,它做工精良,价格稍高。虽陆府也买得起,但为了开支,一般还是买次一些的。
陆清濛眼角微抽,讪笑:“说什么呢,我哪里买得起太平福的东西?这是我今日刚把绣地手帕卖了,特地给姐姐买的。只是近日收帕子的人压价,得的银子不够多买一些,不然,过两日会试,我还想让姐姐带一些去考试。”
崔氏知道梁氏母女二人总靠绣品攒银子,一听便道:“不是早说了……”
陆璇打断:“将我重病的消息告诉庶支,你能得多少好处?”
室内一静,崔氏猛然回首,看向陆清濛后,她脸色逐渐变得愤怒。
陆璇病情加重的事,她怕庶支作乱,一直瞒得好好的,消息走漏,她查了又查,就是一直没怀疑陆清濛。
阿璇与陆清濛自小一块长大,平日里最护着陆清濛,她不会乱开这般玩笑。
对上崔氏的眼神,陆清濛脊背发毛:“我没有。”
“我可以立刻和庶支对峙。”陆璇扫开陆清濛要碰到她身上的手,“我今日告诉大伯母,我知道陆娇娇和昶王庶子有私交,你猜,她会怀疑是谁,告诉我的?”
陆清濛震撼。
她当然知道这事,不仅知道,陆娇娇去爬床之事,还是由她一力促成。
但陆璇是怎么……
“我不知道这事。”陆清濛不松口。她可不是傻子,陆璇眼下分明在气头上,若是承认了,那不就是说她出卖了陆府,招来了庶支的人?
陆璇起身,走到门边,喊厨房里的年糕。
“年糕,我那身雪蓝披风在哪儿,找出来,我要去陆习陇那儿。”
“干嘛去见那倒霉鬼呀?”
年糕擦着手小跑出来,看见慌张的陆清濛,还一脸疑惑,等打开衣橱的时候,她就看见陆清濛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抓住了陆璇的衣角。
“阿璇,我知道错了,我也是有苦衷……”
陆璇什么也不听:“滚出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