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云山缓缓从瞑目入定之中,苏醒过来的时候,就已是第三天后的中午了。
转头四顾,看了看周遭,这才发现贪宝精鼠已然不见了。且因已至白昼,目力所及也变远了许多,故能见得附近,现在并无大型妖兽徘徊靠近,而灵识感应之中,亦无强悍气机窥伺在侧。
观察完了所处的环境,见其安全,他这才开始打量自身于前日所受的伤势。
甫一低头,便是一阵难以自抑的欣喜愉悦!
不愧是入品炼灵丹!
一丹之力,即便是还未能炼化完全,就不但是补全了那日斗战厮杀所造成的法力亏损,而且还隐有推助丹田法力再增之势。
在内部真元的充沛供应之下,配合生肌止血膏在外的药护蕴养,那些伤口,业经是好得差不多了。胸口和双腿之上,十数道前日犹自深可见骨的缺损豁口,业已愈合了大半还多,如今只余下几道清淡微浅的伤痕痂壳裸露于外,却已能不泄血腥,不碍动武。
只是——
看着自己的体表,想起“裸露”这个词,他却又是直皱眉头。
因为此身此刻的衣着打扮,完全是一副破破烂烂的模样,纵使与一乞丐相比,也差不到哪儿去了。
胸口有一条尺许长的竖痕豁面。
那金纹木刀的一式怒斩,赫已将青裘内里那些,相互联结和沟通的法禁灵纹,毁了个彻彻底底,如今已然失去了增持目力和卸劲御力的效果,便连唯一剩下的遮羞效果,都被减去了不少。
靴子则被那些锋锐至极的金色烟丝,给切割得七零八碎。十几道缺口努力地勾搭在了一起,连左脚大脚趾和右脚脚背应有的遮光布,都被蛮横无礼地夺了去。
练气中期以后的修士,都能以法力凝水聚液,冲洗自身,再又瞬间蒸干,也能施以犹高一筹的净污除尘的相关法诀,直接进行清洁,再加上法器价值不菲,故而一般人的储物袋中,都不会有置换的法衣。
而他,则是自从入了白龙谷之后,就身无分文,又加之急于修炼,自然就更无来路备置此物了。而李部的身躯,则也已然被攒射成了一堆血渣肉糜,甚至是被那贪宝精鼠,噬了个一干二净,连剥套不合身的衣物外袍暂时罩体,都已成了奢望。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他便就立起了身来,依次活动起了许久不动的骨骼与关节。
待得身畅肌活,袖手一拂,他便鼓出了一道气劲,使得李部所遗的残破衣缕,尽数聚在了一起。而后,屈指一弹,他就将那颗如豆的烛火,射到了沾油溢脂的布堆里,令其由小渐大地燃烧了起来。
他没有修习火属法术,这颗烛火还是镜虚之镜里的那颗凡烛之焰,用来焚毁这些失去了法禁灵纹护持的易燃碎布,倒也是恰到好处。
见那火势渐盛,左手一翻一托,他便又取出了六树金风阵的控阵法盘。
法力一涌,他的头顶上,便有一道青蓝色的光罩陡然闪了出来,不过却是一现即溃,转眼就已了无了踪迹。
衣袍一拂,收起了阵旗阵盘之后,他这才微微皱眉,扭首望起了地面不远处,那色泽迥异的两件法器。
一柄白玉簪剑,一面紫芒网兜,俱是李部留下未收之物。
李部明知他缺少法器,却依旧在与他交战厮杀之际,将这两件法器遗落于地而不收回。表面上看起来,是顾忌他快极的速度,而不敢露出丝毫破绽与疏漏,但是实际上,却恐怕是还另有某种想法。
对于修士而言,只要是被祭炼过的宝器,只要还处在神识笼罩的范围之内,那便能催使御敌,令行禁止。自然,灵识亦可,但是要求却更加苛刻。练气后期的灵识极限,普遍止于半里之距,若欲如此做,那便只能在五十丈之内。而且这两种情况,还都得受限于神魂识力操纵的宝器数量的限制。
思虑及此,忽而一阵屏息运气,直到体内的法力,微调到了一个极其微妙的地步,他这才双指连弹,射出了两道乳白色的符文光芒。
雾海应其而涌,灵力转瞬而汇,不过刹那,两枚米粒大小的符文,便就已化作了两颗拳头大小的白芒芒的光团,朝着那两件法器,缓缓地接近了过去。
越是接近,其光便越是柔和,顷刻功夫,渐变之下,竟就与那摄物收器的灵力光霞,几无二致了起来。
却也果然是不出所料。
这两团白濛濛的光霞,刚刚触及那两件法器时,还无甚异况,然而一等到将其完全笼罩了下来,就倏地一下,生出了一阵异变!
先是一团绿晕猛地迸现,似火药引燃了一般,轰然扩开,然后就又猝尔破裂,之后便是两道相继而起的灵爆。
“嘭!嘭!”的两声!
旋即就又是一阵乱射攒飞的劲气,“咻咻咻咻”地不绝于耳!
瞬息之间,那周遭二地里,便出现了无数个小指粗的洞口。旁边的树木草藤,亦是木屑翻飞,碎渣如粉,就连其旁的白雾,亦被其驱逐迫开了约有一丈之遥。
那是多达数十道的金属灵力,被外力压缩积聚于其内,然后又被某种特殊法门,分割肢解,藏匿封禁在了其中,只待他以法力触发。
一旦他趁其心意地中招,当即就能震荡他释放出的,摄物光霞中所蕴的灵识,从而创造一瞬间的败敌契机。
“这种运力隐力的法门,灵识扫过,竟然不能发现分毫,倒也着实是隐蔽巧妙!幸亏是于藏书阁中,掠见过类似的记载,留了一个心眼。”
“要不然——”
本来还是一副窃喜得意的模样,然而乍一思及此处,他唇角的笑意,却顿时就又敛了去,取而代之的,竟是一抹沉重至极的思索与震撼。
“确也可怖!”
“修士的斗法厮杀,手段竟如此的诡谲多变!”
“凡间的兵法谋略,阴诡诈术,本就变化多端,幻如风云,一旦再加上这些妙用无算的灵法宝器,只怕是已经到了神藏鬼伏、天心难算的地步!”
“若非是映虚易真神光的高绝之能,这一战,我恐怕是早已溃败了其手!”
“声东击西,笑里藏刀,瞒天过海,暗度陈仓,欲擒故纵,抛砖引玉,此一战,李部的种种诡计,我便是中了一计,错了一步,便差些满盘皆输,一败涂地!”
“兵者诡道也,诚不欺我!”
“我也确实是有些自大自满了,争战之时,********地想着唬他慑他,妄图拖些时间,以增实战经验。几番故技重施,宣示强大宣示得这么过,恐怕是早在中途,就已被他看破了吧?”
“只是,我亦知‘狮子搏兔,尚需全力‘之理,若然开头之时,便快刀斩乱麻地,动用了映虚易真神光,又何至如此?”
“可若是,次次都如此,一战启时便展定鼎之力,从始至终都一直是在用它、倚它、赖它,那我又岂非是沦为了一术一器之奴?!”
喃喃细语,本如蚊蚋,然而随语渐多,所思所想渐渐深入,他的声音,便又渐渐地高昂了起来。
声声如雷,却也更似那金铁交击铿鸣,赫赫而出之际,不但是在震动着他的心神,更是在激荡着周围的雾海水汽。
越想越麻烦,越想越头疼,实是郁闷纠结之极!
每次都用?不可能!
昨日定住李部的那一瞬,就已耗去了他整整十载的寿元。累计起来,这一段时日里,已然是去了二十载之巨!故以此推之,一旦是对上了更高阶的修士与妖兽,其耗费之量,绝对是成倍式地增加!
但永远不用?却又更不可能!
他以后的路,绝不可能是一帆风顺,总有危机死境莅临于前!
更何况,随着他的所历所闻渐广渐繁,当日攻破玥杉寨的那群鬼面黑袍人,那种在结阵后的云门十三甲面前,还能风行草靡的能力与手段,在此时想来,已然是疑窦丛生,尽是不谐了!
那么——
那么,就唯有取其平衡了!
唯有找到那个中间点,寻得一个恰当的界限,既用它使自己变强,又不能损寿太过。借其为己增手段、涨实力,直到某一天,他不再使用它,抛弃了它之后,亦能横行而前,不惧危难!
爹曾说过,人生在世,当持如履薄冰心,行勇猛精进事,不器而能守,无方而自持,能固一,亦能化万!
爹能行,他云尽楼,自然也行!
……
心言自辨,一时竟如火而起,以致于那一双星眸之中,竟也是现出了一抹灼灼之华,耀亮得似要化为实质一般。
只是,才不过须臾,就又被他给隐了去。
星火一闪而逝,见得两件法器上的暗手,已然尽数暴露,释放完毕了,他这才又摆袖一拂,收起了二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