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八日,按道门传统,乃是正一冲玄神化静应显佑真君——亦即张天师——的诞辰。
作为正一天师道的创立者,张天师无论在修行界,还是在民间,都广受崇信。尤其是修行界的正一道脉各派,无不尊其为祖,称“祖天师”。
因此之故,张氏清修之地龙虎山,便成为正一道脉的祖庭。
说起龙虎山,又有南北之分。
其中,南龙虎位于随州路道州龙虎山,乃是九千年前祖天师立教称祖之地。
值得一提的是,张氏天师职位的继承,采用的是世袭嗣教制度,这也成为后世道门子孙庙“父传子、师传徒”的滥觞。
每一代的天师,在张氏内部竞选出来后,按祖例都会接受世俗王朝的敕封。经百余代的传承,香火不断,支派繁多,渐渐发展为能同时影响修行界和世俗界的大家族,号为“第一世家”。
所以,民间老百姓便有那“南张北孔”之说。说的便是南方龙虎山天师府张氏一族和北方木铎山孔府世家,均为号称“百代不绝”的大家族。
实际上,修行界发展了上万年,百代不绝的修仙世家何止这一两家?只不过是仙凡有别,民间对云遮雾绕的修行界所知寥寥,只能借助在凡俗界名声最大的天师府,对修行界展开一丝想象力贫乏的幻想罢了。
至于北龙虎,正是现今龙虎山所在地,位于大随国土正北方的晋州。
晋州为晋云路首州,地位相当于安西州之于安西路。只不过,晋州城是北方第一雄城,也是整个丹泽帝国为数不多的超级大城之一,不是安西城这样的边陲小城能比的。
龙虎山之所以会出现南北之分,与五千年前大昌王朝的一次重大变故有关。那场变故,不仅成为那个史上最强王朝由盛转衰的转折点,也对修行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其中之一,就是促使仙盟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而在那次变故中,天师府出力极大,受创也最为严重。以至于龙虎山的山水气运流失严重,灵气四散流溢,再也收拢不住,不复仙家气象。
最终,在大昌王朝和修行界的协调下,天师府无奈地选择北迁至晋州,在北岳地界重新扎根,称为“北龙虎”。
正是由于这一段历史,现如今的修行界,一说起龙虎山天师府,依旧充满敬意。所以,仙盟大会才被定在张天师诞辰之前召开。
这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仙盟大大小小的门派云集在安化镇青云山上。山巅四围彩旗招展,中央位置由张楚空请出一座坐北朝南的张天师像。
神像两侧设有华幡,醮坛供案上置香炉、法器和五供等物,炉内香起,烟雾缥缈,引人神思。
按照惯例,由于礼敬的神祇为张天师,所以由身为龙虎山嫡传的张楚空主持科仪。
道门的斋醮科仪,分为阳事和阴事两种。像这等礼神敬神的斋醮,便属于阳事科仪。
张楚空作为主持斋醮的高功,诚心敛容,步虚诵经:“香自诚心起,烟从信里来。一诚通天界,祖师下瑶阶……”
随后诸如踏罡步斗、稽首礼拜、洒净、召将之类,不消细讲。
最后,收功退下。再由下一任盟主玄机,临时充任监院,负责拈香、化表、奠茶,功说送表文,直至散班。
游离站在自家师兄身边,第一次见到这么大规模的斋醮科仪,刚开始还觉得新鲜。之前灵幽三鬼主持的黄箓法会,他因为正在闭关冲击筑基中期,所以没能看到,这次自然是抱着十足的好奇心观摩。
然而一套完整的仪式下来,竟然花费了好几个时辰。中间的念诵经文时段,他险些睡着了。好不容易捱到斋醮大典结束,才算松了口气。
不过,真玄派作为安西路的东道主门派,又因为山门离得最近,所以不少祭祀用品都是由他们临时提供的,所以其后的善后工作,也得他们负责。
刘在见他无精打采的样子,没好气道:“瞧你这点出息,你不想收拾就不收拾吧,明天大比就开始了。你虽然因为已经上了黄榜副榜的候选名单,可以轮空两轮,但还是不要掉以轻心,好好准备去吧。”
“好嘞!”游离如蒙大赦,一溜烟跑开了。
这时,玄机和农家的那位尹安民一起走了上来。
“小家伙这就跑了?”玄机见状,冲尹安民道,“老尹,你好歹也是个长辈呢,见面到现在也没个表示?”
尹安民摘下斗笠,气笑道:“当初是谁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我,说小家伙已有师承,让我弃了挖人的心思的?怎么,现在倒要我表示表示了?反正出血的不是你是吧?”
刘在躬身作揖道:“学生见过尹先生。”
尹安民摆摆手,上下打量道:“士别三日啊,小刘。老闵,我当初说什么来着?这家伙双灵根的资质,虽然算不上拔尖,却很适合往高阶炼丹师方向发展。他倒好,偏偏喜欢研究各类术法,导致丹、符二科都只是个半吊子,真是可惜了。”
玄机捋须道:“真要说可惜,还是可惜在当年丹庠尚未开设法科,无人引导,多了多少弯路!就算是这样,他能自己琢磨出来这一身道法,也当得起‘道法百科’的称号了。咱们丹庠,就不招庸碌之辈。”
刘在笑道:“二位老师过奖了。现在回想起来,学生在丹庠的数年间,真有点蹉跎光阴了。丹、符二术都未能学深,道法也驳杂不精,愧对老师们和师父的教导。”
尹安民问道:“说起你师父,他人呢?”
说着,还不忘四下看看,见众人已经如潮水般散去,留下的数人也都在忙着收拾现场,根本没人注意这里。饶是如此,他还是小心翼翼地设下一道隔音禁制。
刘在见状,如实道:“师父他老人家闭关快一年了。”
尹安民惊讶道:“又闭关了?这老小子进入金丹期后,破境速度有点快得吓人啊。”
刘在摇头道:“再快还是赶不上形势的变化啊。老师,我们的压力很大的。”
尹安民闻言,颇有些动容。
他也是丹庠的老人了。自大随将太学分为上下两部,并将上部的“上庠”单独立学,招收有志于学医的学生、弟子后,他作为农家这一代的代表人物,就被玄机邀请过来担任老师。
丹峰或许熟知已知的绝大部分草药,但要说起对天下各种灵植的认识,乃至于相关的种植、养护技术,农家自认第二,修行界还真没人敢认第一,就连丹峰也不行。
所以,无论是刘在,还是他的师父璇玉子,但凡是在丹庠肄业者,都算是尹安民的学生。
而这位农家第一人,果真如一个老农一般,身上保留着勤劳质朴的一面,在丹庠是出了名的爱护学生,受人尊敬。因此,当他问起璇玉子的情况时,刘在毫不犹豫地说了实话。
尹安民虽然一心只顾教书、种草,但对修行界的事也不是完全充耳不闻的。于是问道:“我能做点什么?”
刘在并不想把这位尊敬的老师卷进是非中来,正要婉辞谢绝,不期玄机猛然一咳,率先说道:“难得啊,你个庄稼汉居然不怕麻烦缠身?”
尹安民瞪了他一眼,笑骂道:“我说你个老叫花子,不会说话就闭嘴。我一个当老师的,爱护自己的学生怎么了?再麻烦能有你麻烦?”
刘在得了玄机的眼神暗示,于是笑道:“二位老师还是这般天真烂漫,童心不改啊。”
“去去去,这是骂谁呢!”尹安民骂道,“老汉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天真烂漫?不像有些人,那是老不知羞。”
玄机眯眼捋须,你说什么?我听不见。那你骂的就不是我咯。
刘在趁机道:“尹师如果真想帮忙,那学生还真有个不情之请。您看,我家那小师弟……”
尹安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俩可以啊,原来在这儿挖个坑等着老汉我呢?”
刘在挠挠鼻翼,嘿嘿直笑。
尹安民沉吟片刻,戴上斗笠,闷声闷气道:“老汉我多年不舞锄头了,本来还想趁老叫花子不注意,试试看我那挖墙脚的本命神通。现在被你们这么一算计,怎么还有种被人摁头骑脸,强逼着上马的感觉呢?唉,不爽利,不爽利……”
话音未落,已经解开隔音禁制,仅迈出两三步,便已遁出二人的视线。
二人静立在原地,看着尹安民的身影逐渐消失,皆露出一丝阴谋得逞的笑意。
“怎么样?先不管小家伙,你自己能有多大把握?”玄机问道。
“外丹术兴起后,修士晋阶的速度明显快多了。按照这个趋势,再过两三百年,金丹修士估计就不再像现在这么罕见了。”刘在笑道,“学生虽然才抱丹一年多,但自问一路修行过来,根基打得还算扎实,积累并不比抱丹一二十年的同阶差多少。”
“你有信心,那自然是极好的。老夫很是期待啊,无论是对你,还是对小道心。”玄机笑道。
“说起来,丹峰这次参加大比的,都是哪些师兄弟姐妹?”刘在问道。
“今年老夫走马上任,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当然要烧得旺一些,不然老夫岂不是很没面子?”玄机大笑道。
“照老师这么说,今年代表丹峰参加金丹组的是云岚师兄,还是云舒师兄?”刘在好奇地问道。
玄机连连摇头,同时伸手抹了一把额头。
刘在愣在当场,露出一丝惧意:“不会吧?难道玄姝师叔她……”
玄机嘿嘿一笑,低声道:“老夫可是舍了老脸不要,好说歹说,才劝动师妹她点头的。”
刘在摩挲着下巴,苦笑道:“那我第一名肯定是没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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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游离下了青云山,来到山下的青云村中,正要去清远酒楼找翟弼清和方怀远,不想被人给叫住了。
回头一看,却是尹安民。
“尹先生,不知找我什么事?”游离唱了个喏,恭声问道。
尹安民取下斗笠,将之倒挂在背后,笑道:“你身上是不是有一株化形梧桐精重生后的幼苗?”
游离一惊,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际的兽囊。
说起兽囊和金玉珠囊,游离上次下狱后,曾被法司扣押。好在阳玄、华英杰等人并未对他的佩囊和兽囊动手脚,或许是觉得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身上没什么值得过眼的宝贝。
后来,安西城的城隍爷周功成将他带出法司时,顺道将金玉珠囊和兽囊一起取了出来。
“兽囊内的空间虽然自成天地,但像那梧桐幼苗一般娇弱之物,在里面可是坚持不了太久的。”尹安民提醒道。
游离闻言,蓦然想起来,兽囊虽然是班门发明制造的,但由于是收放灵兽、灵植的储灵法器,便需要内部设置一个自成一体的小生态圈,否则就无法长久地收放灵兽、灵植,因此曾聘请农家修士一起参与了研发。
这么一想,眼前这位农家代表人物能够一眼看穿他兽囊中的物事,就丝毫不奇怪了。
至于那棵梧桐精幼苗,正是当初那个名叫梧桐的化形妖兽,在自爆妖丹后重新生长出来的。那日,游离和师兄一起追踪范厘到雾魔岭,才阴差阳错地发现了它。
游离感激一笑,便要召出那棵梧桐幼苗,却被尹安民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