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云篆文形成的牢笼一经成型,立即将游离四人隔绝在一个独立的小天地之内。
四人面面相觑,都没想到有人竟然敢在这茶馆内动手。而且,一出手就是一个能自成天地的禁制类术法。
“这是法阵吗?”元湫四下看看,好奇问道。
雨桐感受了片刻,否定道:“不像。布阵需要时间,而且阵基所用的法器在触发之时,肯定会有气机波动,不可能瞒过我们所有人。”
栾斐点头同意,“雨桐老弟所言甚是。依我看,极有可能是一种特殊的术法神通,有点类似于法家一脉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元湫惊叫道:“咦,好像灵气越来越少了?”
雨桐面色凝重了起来,“还真是,到底会是谁?难道是昆仑的谭子元?”
元湫不屑地撇撇嘴:“怎么可能是那个怂蛋!听我师父说,他那个师父是出了名的老古板,他要敢在山下为非作歹,老爷子真能打断他的狗腿。”
栾斐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就连身处险境的事也给抛到了脑后,追问道:“谭子元的师父,我记得是苍松道人吧?老爷子应该和苍穹派的苍穹道人是一个辈分的?”
“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有心思问这问那的。”元湫不耐烦道,“我听师父说,当年为了保下萧国皇室血脉,昆仑派作出让步,答应随太祖封山百年。当时正是苍松道人这一辈弟子的飞速成长期,却因为封山的缘故,导致他们不能随意下山游历,所以他们这一辈人都憋出了一肚子邪火——你们别笑,这是我师父的原话——尤其是苍松道人,更是出了名的暴脾气。那个谭子元,就是在棍棒教育下成长的。”
雨桐忍着笑,补充道:“这事我也听闻了一些。因为当年昆仑派参与黄帐会谈的清虚子,正是苍松道人的师祖,所以昆仑派内部在私底下埋怨老爷子的人不在少数,这就导致苍松长期受到同辈人的排挤,脾气能好才有鬼呢。所以说,谭子元能有如今的成就,也跟这事儿有关。”
三人正聊得起劲,游离却暗暗运转传心术,一直将注意力放在那一列列云篆文组成的结界上。
那结界是典型的天圆地方格局,四面是结界,头顶是一个穹顶状的封盖。六面囚壁上不时冒出泛着金光的文字,杂乱无序,初看时毫无规律可言。
游离记下出现频率最高的十个字,在心中进行排列组合:“人生……自……,不对,应该是‘人生如……’”
就在这时,六道囚壁陡然内缩,并加快了抽取内部天地灵气的速度。那三人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再无暇闲扯,纷纷出手破解。
雨桐召出一个黑色的三足小鼎,悬空滴溜溜旋转不休,其后不停地释放出一缕白雾。
“好舒服啊!终于没那么憋得慌了,这是灵气吗?”元湫深深地吸了一口,一脸释然道。
“嗯,我将随身带着的回灵丹放进去炼化了,但是转化效率不高,只能稍稍缓解一下灵气的流逝速度。”雨桐说道。
栾斐也不敢托大,也召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兵,却是一块青绿色的铜版。
四人中,其实就属他的修为最高,已经达到凝丹初期。奈何家出身的修士,都不怎么重视斗法,一门心思都在淬炼文心、汲取文气上。这种修炼方式,倒是和范厘所在的那一支商家流派有点像。
只不过商家子弟在熬炼文心之余,同样重视术法的修炼,因而斗法实力并不弱,至少比家强得多。毕竟商家子弟极善经营,如果只会赚钱,却没有足够的实力守护财富,那就只能任人鱼肉了。
栾斐的这块铜版是一种特制的合金,名为“玉兔捣药”,因上面刻有一幅《玉兔捣药图》而得名。
传闻这块铜版乃是当年丹峰的创始人——“丹仙”葛天尚未发迹之时,曾委托一家广告商铺,分别用铜版、石版、泥版、木版刻印了一套丹药广告,而这块刻着《玉兔捣药图》的铜版,便是那套广告的母版之一,珍贵异常。
那位“丹仙”葛天,是修行界近五百年来最为家喻户晓的人物。曾与大随太祖皇帝相互亲厚,并助其一统天下,百年来一直为世俗界的老百姓所津津乐道,是民间评书、戏剧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人物,甚至有个别地区还将其作为灶神来供奉。
不过,在修行中人看来,葛天最大的功绩并非匡扶天下,而是几乎凭一己之力,极大地推动了外丹术的复兴,而且还一手创建了丹峰,使其成为当今天下炼丹师心目中的圣地。
栾斐虽然是家出身,但对那位传说中的老神仙同样十分仰慕。这块“玉兔捣药”的铜版,是他求告多年,才从自家师父那儿求来的,并且毫不犹豫地大炼为自己的本命法兵。
此物原本就经过栾斐的师父——那位当今家一脉的老祖——多年炼制,投入了诸多天材地宝,再由栾斐本人温养数年,已经初步具备了灵性。
当栾斐取出这块玉兔捣药版时,雨桐立即认出是自家祖师爷的遗物,心中艳羡不已。
栾斐是个心细如发之辈,若不是现在身处险境,他还真不会轻易召出这件本命法兵,于是笑嘻嘻道:“雨桐老弟,这块铜版来路正得很,是多年前我师父从大随礼部某个老侍郎那儿换来的。等这边的危机解除了,老哥我给你好好瞧个够。”
雨桐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挤兑之意,讪讪道:“毕竟是祖师爷的遗物,难免好奇了些。那就先谢过栾老哥了。”
说话间,栾斐已经动手了。
只见他两手掐出一道简单的“稗官诀”,铜版上刻着的那句“玉兔捣就长生药,蟾宫折桂治百病”,登时像活了过来一般,字迹扭动不已。
栾斐口诵咒语,俄顷,便见“捣”字莹然一亮,发出一道金光,随后便幻化出一柄不足一尺的玉杵。
玉杵呈四面菱形,器身刻有兽面纹,杵头尖而圆,被栾斐操控着狠狠撞向结界囚壁。
几次三番下来,除了少许的震荡外,却未能真正撼动结界。
元湫见状,撇撇嘴,也不管栾斐的尴尬神色,小手一挥,却是召出一对硕大的流星锤。
纵使早已知道她的相关信息,等到亲眼目睹时,雨桐和栾斐还是忍不住将眼睛瞪得灯笼大。
当元湫将那双流星毫不费力地举过头顶时,那浑圆而硕大的锤身,足有她两个脑袋大,反差之大,实在不能不能令人瞠目结舌。
只见她娇叱一声,圆锤竟又涨大了倍余,被她抡得虎虎生风,狠狠砸在结界之上。
一下,两下,三下……
一口气足足砸出了三十六下,那原本看着牢不可破的结界终于露出一丝异样。
只见其上原本跳动不定的文字,终于被全部砸了出来。
游离见状,心有所感,念道:“人生如春蚕,作茧自缠裹……”(注1)
只是,还未来得及读取下面的文字,那些文字便已隐入结界之中,消失不见了。
此时的茶馆中央,那面若敷粉的儒生面露异色,收扇笼在袖中的双手迅速变换指诀,努力稳固着那道缚心术。
至于另一边中了缚心术的四人,在大堂内的其他人看来,除了眼神有些呆滞外,并没有什么异常。
然而实际上,四人已经被那儒生的一首本命诗困住了心神。
心神囚笼内,元湫连续挥舞流星锤,真炁消耗极快,由于灵气供应不上,此刻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
尽管雨桐在竭力运转本命法鼎,拼命为众人提供灵气,依旧是杯水车薪。
见游离一直低头沉吟,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元湫气不打一处来,狠狠骂了一句:“你这是吓成傻子了吗?”
然而由于她正处在换牙时期,一对门牙脱落,说话难免漏风,话一出口,游离错听成“你这是想啥子呢?”
“哦,我在想,这囚笼似乎是由一首诗词组成的?”游离回道。
“诗词?难道是儒修的本命字?”栾斐见多识广,立即反应了过来。
本命字?
游离得了提示,心中一动,暗暗运转镜像符,同时操控心窍之内的玉笔,沿任脉下丹田,在镜像符上写下了结界上出现的云篆文。
随后,他施法催动镜像符,便见符上杂乱无章的文字,果真组合成一首长诗:“人生如春蚕,作茧自缠裹。一朝眉羽成,钻破亦在我。少年不自珍,妄念然烈火。眼乱舞腰轻,心醉笑齿瑳……”
“钻破亦在我……”游离默念了数遍,哂然一笑,“这困术还真是有意思得紧,破解之法竟然就在结界之中。”
想罢,神识微动,持守心神,召唤心字印,将心头的各种负面情绪压制下来。
无移时,只见心神内景一阵天翻地覆,神识意念终于返回到自己的心湖之中。下一刻,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好端端地坐在原地。
直到此时,游离才算彻底弄明白了,刚刚在那囚笼之中,不光是那个“自我”,就连其余的三位同伴,也是自己的潜意识幻化而成的,而且个个栩栩如生,逼真传神,端的神奇。
再看在座的其他三人,却依旧眼神呆滞,显然还被困在妄念丛生的心神内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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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月楼内。
原本还算和谐的气氛,随着又一人的闯入,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上清宗长老,致虚圣人。
至于地上的那具尸体,苍穹道人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玉龙山最年轻的长老,华英杰。
张楚空皱眉道:“致虚,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致虚双手负后,站在主桌边,冷冷地扫了一眼隔壁东道主所在的桌席,面无表情道,“贫道也很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龙潜道人双手笼袖,右臂上则架着一柄拂尘,面色极为难看:“致虚圣人,不知敝派华长老怎么得罪了你,以至被痛下杀手?”
致虚上下打量一番,冷笑道:“我道是谁,敢出来给一个三流小派站台?原来是龙门沟挂羊头卖狗肉来了。怎么,听你这意思,好像认定人是贫道杀的了?”
风缭子见状,沉声道:“致虚道兄,有话好好说,何必与小辈置气?龙潜师侄刚刚担任玉龙山首席供奉,见到门下长老死亡,行事难免急躁了些。”
致虚头也不回地说道:“照你这么说,那贫道死了师侄,是不是也可以急躁一下?”
风缭子眉头紧蹙,面色不豫道:“致虚,差不多得了啊,这里是长老会!”
致虚未予理会,一招手,挥出一道符箓。
只见那符箓悬空而停,发出一束金光熠熠的光芒,投射到不远处的墙壁之上。
“这是水月符?”有人忍不住说道。
须臾间,墙上便出现了一个颇为模糊的画面,正定格在华英杰被一杆长枪穿透后背的那一个瞬间。
现场落针可闻。
致虚缓缓扫视众人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武阳身上,眼神冷厉:“武阳,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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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本诗引用的是陆游的《书叹》。下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