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阳当空,游离收功毕,来到道正司西厢房客院中。
晨风过院似清漪,带着熏人的暖意。他伸了个神清气爽的懒腰,心情也跟着明亮了几分。
土行符遁术已经初步掌握,又多了一个保命手段,而且是五行遁术中最神出鬼没的土遁,他顿时觉得,这条小命更加能够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这时,一阵脚步声打乱了他的念头。定睛一看,却是那步履匆匆的邢阳生。
邢阳生远远见到他,笑道:“道心老弟,你没事吧?”
游离迎了上去,问的却是,“和谈进展如何了?”
“萧远界这几日不知怎的,推脱了两次,似是在拖延时日。我估计,是两国内阁正在交涉。我们这些身处一线的谈判人员,更多地还是扮演着传声筒的角色。不过,青川河谷乃是我朝实占之地,断没有再吐回去的道理。”
邢阳生说着,又问道:“你还有心思管这个?官司不想打了?”
游离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这不是来了吗?”
“你倒是鬼灵精。走吧,法司的人又要求提堂,在道正司外面蹲守了两日,都被宋副道正给拦在外面了。王庭之这厮,仗着死了儿子,没人愿意跟他计较,就蹬鼻子上脸,都敢搅扰城隍爷和道门清静了,胆子真是越发的大了。”邢阳生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往圆洞门外走。
游离任由他拽着,冷笑道:“他王庭之背靠玉龙山、崳山派,后面只怕还有更大的靠山,胆子怎么就不能大了?”
邢阳生停住脚步,好奇道:“听你这意思,是有什么说法?”
当下,游离便将昨晚地牢内发生的事大致说了。尤其是牧灵山庄的介入,让他加重了语气。
“武德司出让山嵬的事,吴干办那边与我打过招呼了。具体原因他没说,我也不好问,但我推测,这应该是两国内阁之间达成某种协议了。”邢阳生猜测道。
游离点点头,“十有**是这样。那么,今日我这官司,你准备怎么办?”
邢阳生一把勾过他的肩膀,笑眯眯道:“今日老哥我亲自为你堂辩。当年我负笈进京赶考时,为了赚点盘缠,一路上可是替好些人家写过状词的。”
游离抖肩推开他,侧目道:“你倒是自信满满,可人家不免要说你以势压人了。整个安西路,还有谁的官帽子比你大?”
“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保管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二人说话间,已经穿过道正司的大门,经由前院城隍庙偏殿旁的侧廊,来到外面的主街上。果见得有六七个虎背熊腰的捕快,正静候在山门外。
今日不年不节,上香的人本就少,再加上法司的这阵势,搞得本城百姓更加不敢来拜神了。
那为首的捕快,遥遥抱拳道:“多谢邢大人,小的也是职责所在,还请大人见谅。”
邢阳生摆摆手,淡然道:“无妨。前头带路便是。”
那捕快犹豫了一下,与旁边那个抱起金属枷锁的手下使个颜色,那人会意,自觉退到了后面。
其后,那七个捕快将二人围在中央,美其名曰保护邢大人的安危,本意如何,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但眼见那捕头还算识趣,邢阳生也就没有计较。
一行人分别上了两辆马车,不多久便来到法司门前。
经过昨晚一番大战,哪怕阳玄道人有意控制烈度,奈何南木道人却是个打起架来就不管不顾的主儿,导致地牢所在的后殿梁架被毁,长廊也有多处破损。好在法司大堂所受的影响不大,还能照常升堂。
二人入堂后,外间佐吏立时敲起了登闻鼓。鼓声传出数里远,立即引来不少围观的群众。那些佐吏并无阻拦之意,把民众尽数给让了进来。
游离和邢阳生对视一眼,都明白了王庭之的险恶用心。
他之所以允许本城老百姓围观,自然是想利用舆论来对冲邢阳生的官阶,顺便还能给老百姓留下不畏强权的印象。
王庭之高坐堂上,居高临下,吩咐道:“来啊,给邢大人看座。”
邢阳生麈尾略略下压,笑道:“法堂之上,并无官大官小之分。王大人既然断定本官的护卫有刺杀朝廷命官之嫌,按理来说,本官同样也有嫌疑,哪能坐着听审?”
一上来就堵了王庭之欲拿官阶说事的嘴,顺带来引得围观群众的喝彩声,算是先声夺人了。
王庭之一拍惊堂木,沉声道:“邢大人所言甚是,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兀那妖道,你既是主要嫌疑人,为何不跪?”
游离一言不发,看向邢阳生。
邢阳生笑道:“这位道心道长,乃是本州真玄派的仙师。真玄派是入了《神官道册》的名门正宗,可不是什么旁门左道。道长是入了道籍的谱牒仙师,有名有姓,有根有脚。而谱牒仙师在坐实罪名之前,可不受《大随律》约束,这个道理想必主理法司的王大人最清楚吧?”
人群开始议论纷纷,更有嗓门大些的,直接说道:“小道长既是本土人氏,又是入了道籍的仙师,好端端的,怎么会刺杀我们的父母官呢?”
也有人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是不是对新朝怀恨在心?国仇家恨的,战争死的人还少吗?大家别忘了,咱安西州至今还有人想着复辟萧国呢!”
一时间,众议纷呈,莫衷一是。
王庭之微一皱眉,惊堂木拍得飞起,“肃静!肃静!公堂之上,不得大声喧哗!兀那妖……道士,你可有话要说?”
游离得了邢阳生的眼神示意,便将和谈当日所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尤其是那刺客的最后一下,更是从他这个当事者的角度,分析了对方的意图。
之后,人群又是一阵议论。
“原来这位小仙师是在两国和谈中,负责保护我朝和谈官员生命安全的呀?那出手也是职责所在嘛,就算有个失误,事发凶险,他能先于他人发现危险,岂不更说明了他的尽职尽责吗?就这还要定他的罪,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有人嚷道。
另一边,也有人针锋相对:“我看还是有疑点。他年纪轻轻,按说道法比不上其他护卫,居然能先于他人发现危险,说起来实在太过匪夷所思。除非是他早就知道有危险,才能最早示警。”
王庭之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喝道:“肃静!小道士,方才大家的话你也听见了,看你还怎么狡辩?”
邢阳生笑道:“咱们争来争去,有什么用?另一个当事人不在场,这审讯就失了一半的公正性。王大人,可否请李大人登堂,听听他这个受害者怎么说?”
“这……”王庭之犹豫道,“李大人尚未伤愈,无法登堂。”
“可曾醒了?”
“未醒。”
“可有生命危险?”
“经过玉龙山修士的医治,脉象已趋平稳,并无生命危险。”
“既未醒,人又没有生命危险,那王大人这堂审岂不是操之过急了?”
见邢阳生这么难缠,王庭之脸色愈发难看,心思急转片刻,只能退而求其次,半是真情流露,半是表演道:“此事或可延缓一二。那小道士,本官且问你,本司将你暂时收监期间,你为何要暴起杀人?”
“我没杀人。”游离矢口否认。然后将那晚所见到的情形,有挑有拣地说了。
“王大人,令公子死在法司地牢内,本官也深感痛心。那日法司地牢中,既然只关押了道长一人,令公子怎么会出现在那儿的呢?”邢阳生问道。
“早些时候,我与王窕有些口角。那晚他许是得知我被关押的消息,特意去找我麻烦。我知道,王大人你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悲痛,想要给自己儿子讨回公道。但人真不是我杀的,而是另有其人。”游离顺势说道。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
王庭之拼命敲击惊堂木,仍然花了好一会儿才压下堂议,冷着脸道:“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现在死无对证,岂不由得你随便说?你说杀他的另有其人,那你倒是说说看,是谁杀了他?”
游离摇头道:“不知。对方做了伪装,修为也比我高得多,我如何认得出?”
“哼!我看你分明就是狡辩!法司地牢有玉龙山和崳山派的高人坐镇,外人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去!”王庭之冷笑道。
“那你就要去问问那两位仙师了。”游离抬起清亮的眸子,直视着王庭之,说道。
邢阳生趁机帮腔道:“对啊。既然是查案,自然是方方面面、里里外外,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还请王大人将两位仙师请出来,当面对质。另外,刚刚道长说他曾与令公子有过节,此事如果属实,想来道长也能指出一两个证人来,对吧?”
游离点头道:“那日,王窕是与苍穹派的梁胜一起的。在场的还有王窕的一名保镖,名字我倒是不知道。”
怎么还扯上苍穹派了?
王庭之心中一惊,暗道:“这臭小子,他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老子!平日里对他疏于管教,以至于落得如今这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弄得他娘亲茶饭不思,寻死觅活,真是作孽……”
邢阳生见状,步步紧逼道:“王大人,两位仙师现在何处?”
“啊……”王庭之回过神来,脸现颓色,“华仙师,正在重伤休养,不方便来。”
“那么,另外一位仙师呢?”
“阳玄道长去向不明,昨晚离开后,就再未回城……”
邢阳生微微一笑,回身扫视了一眼人群,大声问道:“阳玄去哪儿了呢?”
是啊,“王撕裤”口口声声说的坐镇法司的高人,去了哪儿呢?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没有现身?
这个问题一经邢阳生的引导,其言外之意立即像种子一样在众人的心中迅速生根。
“不会是畏罪潜逃了吧?”有人轻声嘀咕道。
话一出口,人群便炸了锅。于是,阳玄道人立即被铄金众口传成了“潜逃人员”。
而此时,这个莫名其妙背了一口黑锅的“潜逃人员”,的确是在急切地思考着如何能够逃遁生天。
因为他正被困在阴墟地煞阵中,而这大阵之内,竟然有一名修为相当于金丹初期的鬼王!
不仅如此,还有六名凝丹期的鬼帅、鬼将,二十余名筑基期的鬼卒,至于炼气期的阴兵,更是数不胜数。
对于阳玄这个金丹初期的捉鬼道士来说,光是那能够号令阴兵大军的鬼王,就够他喝一壶的,再加上其余的鬼帅、鬼将和鬼卒,以及阴墟地煞阵的加持,他哪里打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