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午后,洛伊的蛊毒准时发作了,她镇静地从瓷瓶中倒出解药吃了一颗,将所有需要的东西都备好,又把苏焰从大理府拿來的那架琴摆在寒玉棺的旁边。
她看着差不多已到未时,去苏焰的住处请了他一起进寒晶洞给唐瑾解毒。
解毒的步骤虽不算复杂,但一定要精细。
洛伊细细回忆了一遍丝帛上记的步骤,将手搭在琴弦上,试了试音,之后对苏焰点点头,道:“开始吧。”
解毒的第一步,是要用当初记在丝帛上的那支无名古曲催动蛊虫,使蛊虫的药性最大化。
这支曲子,她曾在脑子里虚拟着演奏过好几遍,据说唯有用这把琴奏这首曲子才能催动蛊虫,她不知这记载是真是假,却也不敢轻易尝试。
泠泠的琴音在空旷的石洞中响起,洛伊额头冒出冷汗,她体内的蛊虫听到琴声开始变得躁动不安,洛伊的心口传來熟悉的绞痛,她咬着牙,手指不停地飞舞跳动。
额头上的冷汗滴在琴上,洛伊却不敢擦,她只觉自己的手指已经不听使唤,拨动琴弦已经成了下意识的动作,一阵尖锐的疼痛之后,远处传來打更的声音,已是子末丑初,她勉强抬起右手,递给苏焰,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來的。
“师兄,快!”
她的手腕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红点,红点处渐渐鼓了起來,在她的腕间滑动。
苏焰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盯着洛伊的手腕看了半晌,却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他平日使一把重剑,手从來沒抖过,今日现下拿着这把手掌长的匕首,却觉得浑身都不听使唤。
“师兄!”洛伊的声音里透着隐忍,苏焰闭上眼,一横心,在洛伊的手腕上划了一刀。
接着,他将一只木碗放在洛伊的手腕下,木碗里面已经铺了一层绒状物,正是被洛伊捣碎的那株月见草。
暗红的血流进碗中,洛伊忍着疼,盯着自己的手腕,片刻之后,她看见一只半个小指盖大的肉鼓鼓的透明小虫蠕动了几下,顺着血液流进碗中,在碗中动了动,竟化成了一滩透明的液体,浮在血液上面,像是一层薄薄的保护膜。
洛伊在伤口上撒了些止血药,只觉得腹部一阵难忍的绞痛,她别过脸,一口气沒上來,喷出的血溅在地上,红中带黑,口中一片腥甜。
她自知断肠散沒了冰蛊的压制,已经开始发作,额头上的冷汗淋漓,落在地上,形成一小片水洼,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对苏焰说:“师兄,药方!”
而后,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解毒的步骤,她只能完成第一步,自此之后,还要靠苏焰。
苏焰将洛伊备好的药材按她写好的比例放进碗里,碗中的血液与草药混合在一起,变为了一种诡异的绛红色。
苏焰放好了最后一味药,将唐瑾从寒玉棺中扶起來,让他靠在棺壁上,将碗中的液体尽数灌进了他的嘴里。
唐瑾的脸色红润了些,呼吸也变得更明显,苏焰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洛伊,将唐瑾毫不温柔地半拽着拖出寒玉棺,放在一旁的地上,又将洛伊轻轻抱起來,放进棺中。
寒玉棺既能缓解灼炎的毒,他只盼着也能救洛伊一命。
洛伊的手指冰凉得像是天池里的水,苏焰从骨子里升起一股寒意,见她闭着眼,面色还算红润,眼中露出悲哀的神色,合上了棺盖。
睡梦中,唐瑾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梅花林中,周围的梅花开得正艳,雪花飘零,落在花瓣上。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的确不认得这个地方,不禁有些好奇,正想往前走,却见对面出现一个袅娜的人影。
待人影走近,他才发现那是洛洛。
“洛洛,你怎么在这儿?”唐瑾有些惊喜地问,他在这片梅林里转了十几日,从未见到一个人。
“是我。”洛伊的手被唐瑾拉在手里,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
她笑了笑,挣开唐瑾的手,唐瑾心中蓦地一空,以为她要走,却见洛伊用指尖拂过他的眉眼,有些微微的痒,然后露出小女儿的神态,破天荒笑嘻嘻的对他说:“你可真帅!”
唐瑾脸上露出错愕的神情,伸手触到了洛伊的额头:“洛洛,你沒事吧?”
洛伊鼓起脸,别过头去,轻轻哼了一声,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唐瑾,我们下辈子再做夫妻吧?”
“什么下辈子?”唐瑾又好气又好笑地说:“这辈子就行啊!你这丫头,说什么胡话?”
洛伊叹了口气:“可是……”
“沒有可是,你怎么了?”唐瑾终于发现洛伊好像有些奇怪,心里一阵心慌,拉住了洛伊的手。
“沒事,你该回去了。”洛伊挣开唐瑾的手,背过身去说。
“你……不走吗?”唐瑾心头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惧,面色惶然。
“你该走了!”洛伊说着,进了梅林。
待到唐瑾追进去,却发现林中一个人都沒有了。
忽然间,眼前的盛开梅花尽数凋落,唯有其中一朵,打着旋,坠在唐瑾的手心里,然后神奇地消失了。
寒风中,枝头上,只有一个花苞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唐瑾一个伶仃,醒了。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满目雪白的屋子里,连个窗户都沒有。
他费力地坐起身,发现头晕得很,手触及的地方一片冰冷,他低头一看,却见自己躺在一张冰做的床上。
“你醒了?”苏焰从门外走进來,手上端着药。
“嗯,这是哪儿?”唐瑾敲了敲发疼的额头,不解地问。
“寒晶洞。”苏焰将药给他端过來,看他喝下去。
“我睡了多久?”
“四天。”苏焰的回答简洁干脆,连一个字都不愿与唐瑾多说。
“洛洛呢?”唐瑾环顾四周,发现洛伊并不在场,若在平时,洛伊是不会把受伤的他一个人留下的。
“睡了。”苏焰顿了一下,轻声说道。
“救我这般辛苦,她定是累了,就让她睡吧,等她醒了我再去看她。”唐瑾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她睡了,”苏焰把碗从唐瑾手中拿走:“你也不必再去看她了。”
“为什么?”
“我说了,你不必去!”苏焰将药碗从唐瑾手里夺过來,一转身,却对上了唐离的脸。
“四弟醒了?”唐离温和地笑笑:“真是太好了。”他扫了一眼床边,问:“洛姑娘怎么不在?”
苏焰将药碗重重地摔在地上,瓷片碎了一地,终于忍不住火气,冲两人喊道:“洛洛也是人,她不是专门为了救你们唐家的人才活着的!”
苏焰的火气将刚踏进房门的唐家夫妇吓了一跳。
苏焰赤着双目,恶狠狠地盯着唐离和唐瑾,道:“唐瑾,你听好了,大理土司府自今日起,再不与京城唐家來往,”他丝毫不顾及唐瑾尚是个病人,抽出那把割开洛伊手腕的匕首,只听“刺啦”一声,他雪白的长袍一角已落在地上,与地面融为一体:“我苏焰,今日与你恩断义绝!”
唐瑾还是有些迷茫地看着苏焰,却见他小心翼翼地从寒玉棺中抱出了一个人。
唐离与唐瑾的手顿时变得冰凉,唐瑾踉跄了几步,跌在地上,传來一阵钻心地痛。
他虽未走到苏焰面前,却也看得清楚,苏焰怀里抱着的那个姑娘,正是洛伊。
“怎么……”他的嘴唇哆嗦着,竟也忘了站起來,脑子里嗡嗡作响。
怎么……怎么可能呢?!洛洛就这样走了?!方才苏焰说什么?洛洛……是……为了救唐家的人才死的?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苏焰,却见他脸上的神色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严肃和悲痛。
“这事,你最好去问问岳大夫。”苏焰气极,也顾不上这许多,吹了声口哨,一个暗卫落在他面前,沉声问道:“八公子,有何吩咐?”
苏焰深吸了几口气,说:“告诉老爷和夫人,洛姑娘去了,我马上带她回大理,请爹娘备好洛姑娘的后事,一切……”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一切按照土司府次女的规格办。”
“是!”暗卫应了一声,一闪身便不见了。
苏焰不理会唐瑜和唐夫人的阻拦,兀自出了寒晶洞,岳离天正候在洞外,见他出來,眼睛有些泛红了。
“苏焰。”
“我要带洛洛回大理了,这世上只剩下我不会再伤害她。”
岳离天悲哀地摇摇头:“我们师徒十年,你就让她葬在这长白山上又如何?”
苏焰冷笑一声:“葬在长白山上?怎么,她都已经去了,岳大夫还能再给她下一只蛊吗?这回她又能变成谁的解药?”
岳离天涨红了脸,指着苏焰的手开始发抖,嗓子里传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苏焰,你今日若是带着洛洛再往前走一步,便是不再认我这个师父。”
苏焰轻哼一声,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洛洛?这名字不是岳大夫能叫的。”
他说完,抱着洛伊冰冷的身体,缓步出了山门,背影渐渐隐在雾中,长发被风吹起,在身后飞舞着纠缠在一起。(梅花引:医女风华../31/31633/)--
(梅花引:医女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