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
黄泉道。
以阿难和长安的脚程,从冥界与十八都的边境到苦海畔,原本该很快的,可是,他们二人都不约而同的徒步向那里走去,并没有用缩地千里之术。
“未曾想到,你这么容易放弃了。”阿难开口。
“放弃很难吗?”长安反问,语气漫不经心。
阿难竟然真的很认真的思考了许久,然后像是解开了一个好困难的疑惑般,笑起来,笑容意外的十分轻松。他开口,“不,不难的。最起码,对孽云来说,是不难的。”他说,“放弃是将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或者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丢到,弃置不顾,可是,孽云她……从来没有得到过,又谈何放弃呢?”
最初开口问时,明明阿难说的,是“你这么容易放弃了”,可是,最后,阿难提到的,字字都是“孽云”。
孽云啊……
长安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苦海,已经到了。
不腐城。
“孽云……她,放弃了什么?”风淄衣与沉霄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们。”暮云深开口,“沈云,沉霄,风淄衣,父亲,母亲,不遇,故庭燎,亭云,还有……我。”暮云深的眸子悠远,“她全都放弃了。”
只有全都放弃了,才可以往前走了。
一个人,往前走。
无情证道的……冕尊长安,是放弃了一切的孽云,而堕魔后死在天雷下的,不过是她曾经想要紧紧抓住的、却从来没有抓住过的那些情感。
风淄衣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孽云,他们的孩子,的确已经死了。
如同以前,孽云是长安,而如今,长安是孽云,可是她又不是孽云。
“你们可知,不腐剑,原本是属于冥界的另一把王权之剑。”暮云深抬眼,望向夫妻二人。
“你们可知,黄泉曾在不腐城守了孽云二十多年,直到前不久,才回了冥界。”
“你们可知,孽云的名字早记载在了冥界《狩月君书》之。”
“你们可知……你们可知,孽云从出生起,她的名字,记在了《狩月君书》的第一页。”
“你们可知,这些孽云从来都知道,可是,她从来都不想入冥界为君。”
“你们可知,孽云……”说到此处,暮云深深吸了口气,不再一声声问下去了。
他有些疲惫的摆摆手,“罢了,我知道你们为何而来,”暮云深指着小院的某个房间,对他们说道,“孽云将她所有,都留在了那里,你们看过了,走,离开十八都,不要再回来。”
暮云深身子微颤,手不由自主的扶在旁边的棋盘,染了一手的灰尘。然后,连带着棋盘,消失在了此处,只是,他的声音却在此处响起来,“你们走之前,记得把包括楚漠云在内的妖界之人全都带回去,不然,等到长安从冥界回归,那么,他们回不去了。”
风淄衣与沉霄一起望向风孽云曾经的房间,想到帝师刚刚一声声咄咄的逼问,某个真相在他们眼前缓缓揭开,他们潜意识感觉那些将要看见的,不是他们能够接受的,竟然有些腿软。
沉霄先站起来,风淄衣手撑着桌子,可是几次都不能站起,沉霄想要伸手去扶,可是,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唇,手到底收了回去。
沉霄等着风淄衣站起来,一前一后向孽云曾经的房间而去。
苦海畔到了,而渡船尚还未到。
只是……到了苦海边等着摆渡船的,不仅仅只有阿难与长安。
长安因为刚才阿难的一席话,脸色依旧难看,她冷着脸,站在苦海边,仿佛没有看见在他们前边到了冥界、现在正站在苦海边的那两个人。
倒是阿难,见那两人,温和一笑,双手合十微微颔首,“小僧见过长安生君陛下,斩灵君陛下。”
长生君寂非桀与沈缺见到这位年轻的佛子,并不敢托大,他们恭敬还礼,可是之后,寂非桀看着现在阿难身侧,看见他们动也没有动过的长安,眉头紧紧皱起来,心起了一阵难以言喻的烦躁。
他前尘尽忘,他知他忘了前尘,可是,此刻看见面色平静无波,甚至无视了他们的长安,只觉得烦躁。
似乎……他们之间,不该是这样,而是……很亲密,大多数人更亲密一些才对。
长生君寂非桀拧紧了眉头,思绪飞开,不知想到了何处,陷入沉思,可是目光依旧紧紧的盯着长安,因此,心神已经不在此处的长生君寂非桀未曾见到,感觉到了他目光的长安,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沈缺看着他眼前这顶着他熟悉的皮囊,可是这具躯壳里藏着的早不是他所期待的那个人的长安,有些悲伤,此刻无言,或者说,他想述之言不知该如何而起,不知对……何人起。
阿难看长安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轻喧佛号,时刻准备着在长安动手时阻止她。
幸而……船来了。
阿难松了一口气。
长安冷着一张脸,踏渡船,阿难紧跟其后。长生君寂非桀目光依旧肆无忌惮,没有收起,而他看长安船,也跟了去,可是,当他刚刚抬脚要踏渡船时,长安猛地转身,居高临下,俯视着依旧在苦海岸边的长生君寂非桀,神色冷寂,开口时,语气冷淡,倨傲无,“下去。”
长生君寂非桀惊了一下,似是没有听清长安在说什么。
长安微微拧了拧眉头,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下去。”她再次说到。
这次,长生君寂非桀听清楚了,脸色一阵青白,接而羞恼,“冕尊陛下,你可知,这是冥界!”
长安看到寂非桀这态度,似是才正视起来,她下打量了一下长生君,神色依旧冷寂,可是,若是仔细看,还是可以从她的眼看出一丝嘲讽来。
“冥界长生道君主长生君,寂非家的三公子?”
“您是由两位兄长带大的?”
“那么,你家兄长没有教过你不要顶着一具让本尊厌恶的皮囊在本尊面前晃吗?”
长安笑容明晃晃的,可是带着恶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说出口后,她自己的脸色反而沉了下来。
她没有给寂非桀说话的机会,再次开口道,“你既然称呼本尊为冕尊,应该知道,本尊这冕尊即便在这里杀了你,他寂非洛城又能如何?”她冷冷的看着寂非桀,说,“滚下去。”
一声起而威严足。
长生君寂非桀身后,沈缺看见长安面色,下意识的拉住了寂非桀,而那边,阿难微微叹息,然后对着摆渡人道,“开船。”
这次,迎接他们的摆渡人,并非是那位身为一桥之君的重邪,他看诸大神打架,心里不住的懊恼自己怎么倒霉到接了个这样的活,此刻,听到阿难的话,感觉不亚于听到天籁,然后立马开船。
看船开了,长安收回了望着寂非桀的目光,再没有开口,她坐在船舷之,静静的望着前方。
阿难也随着她坐在船舷之。
船,并不快。
摆渡船行至苦海央时,阿难看见长安竟然微微倾身,望向苦海海面。
“我记得地藏曾提过,在如今,冥界之可以唤起人前世回忆的曼珠沙华已经不开放时,倘若你想窥一窥自己的前世,那便去苦海央,望一望那苦海海面,若前生你曾走过那苦海,便可以窥见前尘。我说,你这是要试试吗?”阿难语带着些不解。
长安闻言,回头朝他一瞥后,重新望向苦海,然后随口回了一句,“窥一窥前尘?我是不知道我前世是谁还是怎么的?我怎么那么shǎbī呢?”
阿难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难得的有些尴尬。
长安的前尘……他们都知道,他刚刚竟然问了一个这样shǎbī的问题。只是……刚刚,长安看过来时,她眼一片苍茫,有浮罗花微微闪动,分明是在看着苦海之下。可是,苦海之不全都是那些鬼魅秽吾吗?又有什么好看的呢?
虽然这样想着,阿难也探头望向苦海之下,眼盛开菩提。
不过,凝眸看了半晌,阿难的眉心缓缓皱起来。
他居然……什么都没有看见!
不该是这样啊,按照平常,以他们的神格,观微时,别说一道海,连三十三重天也能尽数看过去的,可是,此刻,他望着苦海,竟然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没有看到,那么长安呢?
他不知道……
阿难转头,看向目光依旧没有收回的长安,眉心皱得更紧了,眼也带探究。
半晌以后,长安目光并没有收回来,她抬手敲了敲船舷,而摆渡船缓缓停了下来,这么静静的停在了苦海海面之,而她依旧望着苦海。
苦海无边,除了那些古时已经做了古或者归隐了的大神,还有当今少数几位像帝师玉无缘一样的冕尊,没有人可以安然度过苦海,此刻,感觉到摆渡船突然停止,阿难难得的有些懵。
这是干嘛?船坏了?
阿难正要问问摆渡人,见长安抬眼,望向他,眼盛着盈盈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