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义正接受众人赞许,忽听袁徽有掠人之美的嫌疑,怒道:“此计虽然不值一提,但以此破敌总归有些效果,袁宗主拾人牙慧,岂不可笑。”
袁徽也怒道:“我怎么就拾人牙慧了,我明明也想到了,只是多问了一句,你就抢先说了,我的话句句属实,神明可鉴。”
卢义斗鸡眼一翻,摆出一副很不屑的神情道:“袁宗主如此说,卢某只有哑口无言,我范阳卢氏,天下大宗,犯不着和袁宗主一般计较。”
这话就很难听了,自三国时袁绍、袁术兄弟失败后,汝南袁氏的声望就一落千丈,虽然还算是世族豪门,但毕竟比不得范阳卢氏。卢义这样说话,是心存藐视之意了。袁徽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果不其然,袁徽一听就爆了,气呼呼站起来,推桌就要离席。一桩好事,顿时就变成了一场斗气。
何遇简直哭笑不得,他来自现代,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门阀世家的偏见,虽然他自己因为来历不明,与人初见时,常被人问起郡望家世,也时常受到轻视。但时间不长就凭着自己过人的才能,将这种轻视扭转过来。是以并未切身感到,这门阀士族的身份有多少好处。
崔亮见不是事儿,急忙劝阻道:“袁宗主息怒,我正有要事麻烦与你,你怎可因卢宗主一言之故,掉头而去,快请坐下,我崔亮以下,在座的各位,有哪一个不佩服袁宗主的。”
崔亮是清河巨族崔氏的佼佼者,他的话已是给足了袁徽的面子。袁徽停住脚步,想要坐下,又心有不甘,想要离席,又怕伤了崔亮的面子。崔亮现为一军主帅,又出自清河崔氏,这样的人物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卿云看一眼何遇,见他轻轻点头,便很乖巧的移步过去,一拉袁徽袖管,劝道:”袁宗主,崔宗主既是这样说了,还是以大局为重,没准真有大事拜托您呢。“说着话,扶起凳子,扶袁徽坐下。
袁徽借坡下驴,拱手道:”陈娘子好意,卢某心领了。“他好出风头,但苦于家道衰落,是以处处争先,有时不免太过心胸过窄,但为人倒是颇为爽直。
崔亮笑道:”这样才对嘛,卢宗主也就是无心一说,现在何宗主提出了猎网破敌之法,卢宗主也提出了打造钉头锤的良策,两者结合,破敌就在眼前。所以,以崔某看来,这打造钉头锤的重任就仰仗卢宗主,至于军士训练吗,非袁公不能凑其效。“
崔亮果然很有韬略,两句话就将卢义和袁徽之间的冲突给排解了。这两样任务难度不大,弄好了是很露脸的事。所以两人都很高兴得答应下来。尤其是袁徽,在众家首领当中,他的势力最为弱小,现在接到这样一件不算难办的任务,充分感受到大家伙儿对他的重视。他虽然耿直,但心里何尝不知道是崔亮在照顾他的脸面。
”崔亮这一手收买人心的手段倒真是有两下子。“何遇心中暗道。
以猎网、钉头锤破敌,单打独斗不行,最合适的办法是结成战斗小组,就像后世戚继光大破倭寇的鸳鸯阵,攻守平衡,才能起到大用。何遇盘算一下,城头回旋空间不大,战斗小组四人最为合适,一人持刀牌近身护卫,一人举长矛远距离格挡,一人持猎网相机撒网,一人持钉头锤快速锤击,如此布置当属万无一失。
当下,何遇向袁徽小声说了自己的想法。袁徽大为赞成。他接了这个任务,正想着如何编练士卒,见何遇主动给自己出主意,心中的虚荣得到满足,又想到刚才卿云给自己台阶下,一时心里感动得什么似的。何遇现在俨然拓跋燕、崔亮之下的第三号人物,他这样向着自己,显然并未把自己当外人。
袁徽频频点头,探头过来小声道:”何宗主,恕老朽眼拙,前几天言语得罪,实是不该。“
何遇呵呵一笑,道:”袁宗主说哪里话,从年纪上论,宗主当是何遇父辈,德高望重,我尊敬还来不及,何至于耿耿于怀。“
袁徽最引以为傲的便是自己的年龄,一有机会就想倚老卖老,但别人都不太当一回事。现在何遇当面说他德高望重,他心里还是十分是受用的。
散了帐,卢义、袁徽自去打造钉头锤,组织训练士卒。昨日一场大雨稀稀拉拉下了半夜,到今天上午已然是完全放晴了,天气晴朗,温度也有些上升,一轮红日悬在头顶,能见度很高。
午饭时间还早,何遇,卿云便携手在城头瞭望。昨日一场大战,燕军死伤惨重,撤下去后担心令狐啸偷袭,又折腾了大半夜,人困马乏,将营帐扎得离护城河远远的。高大的攻城器械,霹雳车,巢车,攻城槌,云梯,望楼也都撤入营中。看样子这几日是没法进攻了。
平城城头的军士却是不敢掉以轻心,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站在城垛后面,警惕地注视着敌人的动静。机动马队不时从马道上走过,巡视整个城楼。崔亮果然有两下子,这样一来,即使慕容麟冒险偷城,也一定会被发现。
后燕军的白色营帐一眼望不到边,蔚为大观,但此刻何遇已经摸透了对方的底牌,是以反而不如前几天紧张。其实这和打仗是一回事,没交手之前心中害怕,真打起来了,反而又不那么紧张了。
卿云见何遇沉默不语,若有所思,挨过来问道:”何郎,你想些什么呢,脖子还疼吗?“
再坚强的女人,她的底色都是温柔。一向大大咧咧,雷厉风行的卿云自从嫁与何遇之后,心思变得细腻许多,虽没有灯儿那样柔情似水,倒也知冷知热。
何遇看着卿云关切的眼神,伸过手去握住她的小手道:”娘子,你且猜上一猜。“
卿云深知夫君聪明过人,心思机敏,常有意想不到的点子和想法,是以一嘟嘴道:”何郎心眼儿多,我可猜不出来,是在想破敌之策吗?“
听妻子这样评价自己。何遇哈哈大笑道:”原来在娘子心中,我是一个心眼儿多的男子,没有男子汉气概,哈哈,有意思。“
卿云笑啐道:”心眼儿多没什么不好,我还嫌自己心眼儿少呢。“
何遇一指城下燕军营帐中最高的一座帐篷道:”娘子再猜一猜,那座最高大的帐篷,里面住着谁来?“
卿云道:”这谁不知道,肯定是慕容麟了。“
何遇缓缓摇头道:”这可未必,如果我是慕容麟,兴许不会住这么显眼的地方。“
卿云一想道:”何郎说得有理,慕容麟极为奸滑,很有可能不住中军大帐。“
何遇同意卿云的判断,双手扶墙道:”娘子,照现在的形势看,慕容麟想要攻下平城,难度不小,只是我们要想捉住慕容麟、慕容绍怕也是不容易。“
他的话再明白不过,守住平城对于拓跋燕、崔亮和其他人来说,就是胜利完成了任务。但对于何遇和卿云来说,摘下慕容麟、慕容绍的项上人头,为死难的灯儿、陈敬和陈家坞的相亲报仇才是两人的心愿。假如慕容麟战胜无望,撤了大军,没了魏军的支持,想要报仇却是难比登天了。
要想报仇,得想个办法一举击溃燕军,然后乘乱击杀慕容麟、慕容绍,才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但是现在两军僵持,敌我军力对比三比一,冒然出击肯定赢面不大。而且自己也不愿意为了自己的一己仇而累及他人丧命。况且即便自己愿意,以拓跋燕、崔亮之明,也不会同意轻举妄动的。
卿云自然明了何遇的心思,微微一叹道:”何郎勿恼,民不与官斗,以一己之力对抗燕贼,本就没有多少胜算,就是杀不了慕容麟,慕容绍,也给了他们重大杀伤,我想九泉之下,兄长和灯儿是会原谅的。“
阻挡慕容麟攻下平城,是可以报大仇于万一,但总归不如摘下两人的脑袋来得解恨。现在大军未散,两相对峙,也许还有机会。
何遇手抚城墙,陷入思索。
”何宗主,陈娘子,你们也在这里。”
两人转头一看,却是拓跋燕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是身后。
她今日穿着一身红色软甲,越发显得美艳不可方物。
“见过殿下。”
“见过殿下。“
何遇、卿云急忙施礼。
拓跋燕回了礼,一摆手,身边的跟随退了开去,笑盈盈道:”何宗主,陈娘子不要多礼,这些天军务繁忙,招待不周,二位在平城可还住得习惯。“
她说的是实话。兄长拓跋珪将平城交给她死守,是担了天大的干系。平城若失,则都城盛乐难保,北魏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到时有人借故闹事,事情就很难办了。所以受命以来,拓跋燕可以说矜矜业业,一刻也不敢放松,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只是到了今日,战局趋稳,心情才放松下来。
”多谢殿下盛情,我们住得很好。“何遇、卿云回答。
”哦,如此甚好,这次守城亏得有何宗主相助,不然燕燕真不知怎么办才好。“拓跋燕笑道。
她本就生得惊世骇俗的美貌,今日心情大好,这开怀一笑,宛如世上所有的花朵都在这一刻迎着阳光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