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也知晓黛玉怕是短时间内来不得了,只好派了身边得力的人手去江苏照顾黛玉,以免林氏旧仆奴大欺主。
不得不说贾母的出发点是好的,可是黛玉其实根本不需要贾母的好意。母孝期间林府一应日常都是黛玉接手的,在下人中积威颇深,又有澄碧、许嬷嬷一心忠于黛玉,是而现在的黛玉除了丧父之痛外,并无任何不顺心。
宝玉、贾琏接到贾母的回信,将鹦哥和另一户下人交给了大管事安排,而后辞别黛玉,归家去了。
临走前,宝玉很是不舍,想要执起黛玉的手,却又觉得不庄重,只能定定地说:“林妹妹,你等着我。”
话说宝玉之前听闻赐婚圣旨刚放下的心又被林姑父的去世给吊起来,现在又有鹦哥那里打听出来,东府的秦氏果然也去了。宝玉如遭雷轰,恨不能赶快找出避免家破人亡的法子。
只能忍痛放下一时的儿女情长,先回京去。
此间的林黛玉完全沉浸在爹爹去世的悲痛中,对于宝玉曾经抱有那几分小女儿家心思,也淡的几乎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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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岁十三的林黛玉开始为父守孝。
不得不说,虽然林家人丁凋敝,但是在苏州本宅所在的乡里一直有着好名声。黛玉虽是孤女,附近亲族也只剩一个族姑太太,却并无那打秋风的上门滋扰。
说到这林姑太太,一生也可谓是传奇。
她自幼丧母,父亲身体也虚弱,身为长女、长姐,一面要照顾好父亲,一面要拉扯下头的弟弟妹妹,虽有族人三不五时的接济,可是她也是个有骨气的,愣是凭着一手刺绣活养这一家子人。
等到给弟弟娶了妻、替妹妹找了好人家、又给父亲送了终,守孝完的姑太太已经三十多了。这时候上门求娶的不是填房就是填房,林姑太太又因为早年辛劳过度,眼神变得不好使了,便歇了嫁人的心思,守着祖屋过日子,教一教附近的小女娘做女工——她弟弟是个出息的,不大不小做了个官儿,想要接姐姐去享福,林姑太太却道:“临老不要遭人嫌,你们两口子过日子,奉养姐姐算什么意思?”硬是不肯去。那弟弟每年让自己儿女回来陪着姑太太一起过年节。
林姑太太教人女红并不是为了收束脩——她那弟弟每年孝顺的银子也尽够她花了,用林姑太太的话说:“就是给自己找找乐子,打发时间。”
黛玉回乡守孝后,与林姑太太是隔墙比邻。
起先黛玉碍于自己重孝在身,不便与人交际,就是让雨燕送去了一些土仪。
后来,年过四旬的林姑太太打听了黛玉的境况,很是怜悯,亲上门来:“论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姑太太。我老婆子年纪大,也不讲究什么的,来这儿陪你坐坐,姑娘家,不容易。”
黛玉听得心怀感激,与姑太太几番接触后发现她确实是个性格坚韧的女子,大为敬佩。
王嬷嬷也乐于看到黛玉身边出现品性正直的女性长辈:毕竟自己是个外来户,身份又不高,不适合过多地指点林黛玉该如何如何。有林姑太太在,确实是一件好事。
守孝的日子过得清苦,好在黛玉本就不是爱慕那花花世界的人。
倒是荣国府,老太君和贾宝玉隔三差五就送书信、物件来,让黛玉也觉得颇为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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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贾宝玉回京后一度心灰意冷,觉得仅凭一己之力,完全没办法扭转阖府的命运。
寝食不安之下,圆润的面颊都消瘦了。
急坏了一屋子的莺莺燕燕。
也惊动了贾母和王夫人。
王夫人只当是宝玉思念黛玉,对林黛玉又暗恨了几分。
贾母却是仔仔细细地打量自己的心尖尖。
宝玉被打量的发虚:“老祖宗,我就是有些燥热,才吃不下的,没甚么大事儿。”
贾母拍拍身边的床榻,让宝玉坐下:“从小,你就是养在我跟前的,你有什么不对劲的,我会不知道?说说什么事儿,憋在心里好久了吧?”
贾宝玉想起自己从牙牙学语开始第一句话就是叫老祖宗,又想到梦里老祖宗去了之后的凄惨景象,忍不住流泪。
倒是把贾母吓着了:这个混世魔王以前撒泼也不是没有哭过,可都是干打雷不下雨的花招,哪里像现在,哭声凄厉,倒叫人听得心酸。
“乖孙孙,到底是怎么啦。”贾母忙不迭地问。
宝玉哭得快背过了气儿,这么好一年,都不敢把自己的梦境和别人说,对于一个十三四的少年来说,确实是压力很大。
等宝玉抽抽噎噎哭过瘾之后,让贾母把下人都轰出去。
贾母自然是依的。
宝玉揩干净眼泪,把自己的梦境告诉了老祖宗。
贾母是当今圣上的奶娘,经历两朝,眼光毒辣,比两个儿子都强的多。从宝玉的梦境里听出了门道:大的门道,想必是新皇登基对着四大家族开刀了,树倒猢狲散;小的门道,就是这荣国府内个个下场凄惨,自己也算是未得善终。
若是别人说出这番话,贾母必定怒斥“一派胡言”,可是贾宝玉衔玉而生,本就是通灵的人物,又秉性纯良不会撒谎,由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可信度极高。
一时间把贾母也震住了。
所幸姜是老的辣,贾母自此上心之后,不如之前那样万事撒手不管,果然发现这花团锦簇的荣国府暗流涌动,根基不稳。
等到宫里传来消息,贾政长女元春加封贤德妃,皇帝恩准省亲。王夫人带着王熙凤来商议建省亲园子的事,被贾母一通呵斥。
贾母喊来贾赦、贾政,表示今上厉行节俭,若是自家为了省亲劳师动众、大兴土木,必然太打眼了。
贾赦本就无所谓:封妃的又不是自己女儿,建园子花的是公中的钱,不建更好!
贾政也是个自命清高的,被老娘这么一说,也觉得为了虚名建园子确实奢靡。
邢夫人早在圣旨下来给宝玉赐婚的时候,就把荣国府的库房看做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建个省亲园子,该花多少钱!
王熙凤本是碍于姑妈的面子才来一起商议这事儿,在她眼里,荣国府早晚是贾琏的,现在为了二房出的娘娘建园子,自己可是亏大发的。
只有王夫人一心想着,自己的长女在宫里熬出了头,作为娘家,怎么也不能丢了娘娘的面子吧?难道元春做了主子娘娘,不该好好庆贺吗?可是没想到一向疼爱元春的贾母却驳了自己的意思,王夫人愤愤不平,却没办法反驳:孝道至上,忤逆亲长一词自己承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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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由贾母上了折子给皇后:荣国府身负皇恩,不敢骄奢,今若建省亲园子,耗资巨大,阖府上下不胜惶恐,唯愿以此银两先偿还亏钱国库之债,万望恩准。
皇后把贾母的意思和皇帝一说。
皇帝感叹道:“不愧是史嬷嬷,话说的滴水不漏,倒叫朕找不到发作的由头的。”
皇后一边附和:“既然贾府的老太君如此识趣儿,万岁何不遂了她的意?”
“着户部侍郎带着欠条去贾府清算吧。”皇帝吩咐下去,又对皇后说,“梓潼辛苦了。”
“万岁说笑了,我哪里有什么辛苦的(注1),万岁为了黎明百姓才是操劳。”皇后客客气气地说道。
皇帝对着皇后一本正经的脸深觉无趣,让皇后退下了。
皇后回宫的路上,身边的奶嬷嬷说道:“您这又是何苦,和万岁服个软,便是好了。”
“我这一辈子已是注定无子,将来不论哪个继位都得奉我为皇太后,反正万岁也等闲不会废了我,我何苦去讨巧?再怎么摆低姿态,也比不过那年轻貌美的妃子温言软语,不若就这么着吧。”皇后伸手抚过御花园的梅花,“又是一年春天了,今年宫里又该进了新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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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侍郎带着条子几乎搬走了荣国府的一半银子。
官差走后,还有那东府的人过来打听西府这是怎么着了。
而后,贾母给皇后递了牌子,按品大妆带着王夫人去探视元春。元春如今也算是一宫之主了,亲人见面,也已是君君臣臣。
元春看着祖母与娘亲行跪拜大礼,却没办法去搀扶,一屋子的丫鬟嬷嬷在那里看着,:规矩,不可乱。
执手相看泪涟涟。
贾母说了家里的决定,不建省亲园子。
元春面色是一片赞许:本身自己的分位就升得太快,根基不稳,之前还担心家里人得意张狂,现在看来有明事理的老祖宗在,真真是极好的。此时不铺张也暗合了自己的心意。
因此元春真心真意地赞同家里人的做法,并表示即便不能省亲,也是甘愿的。
恰逢此时,有那嬷嬷带来皇后口谕:凤藻宫贤德妃温良恭俭,准其元宵之日归家省亲,荣国府章建俱吻合规制,不必另行建园子,当日戒严,也便罢了。
众人跪谢皇后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