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
白色实验室里一尘不染。两排透明的玻璃饲养箱,一台巨大的方形仪器。
甄爱一身白衣坐在中心仪器旁,操作台上放着饲养箱,里面一只小白鼠四脚朝天倒在血迹里。
她看着视频里的小白鼠影像,握着耳机线录音:
“HNT-DL神经毒素,十万倍稀释。
2月29日23:30注入小白鼠体内,一分钟后药物作用于心肺,白鼠丧失行动能力,呕吐发抖,心律不齐,三分钟后休克。
23:33,注射anti-HNT-DL抗毒血清,症状持续。
3月1日01:47,白鼠重新获得行动能力,在饲养箱内爬行5厘米后再度失去行动能力。
03:19,再次休克,喉部出血。
05:38,没有生命迹象。”
她说到此处,停了停,平静道,“Anti-HNT-DL第4301次抗毒血清试剂,失败。”
复而补充一句:
“HNT-LS神经毒素,百万倍稀释后注入小白鼠,瞬间死。尚未采集毒素作用机理,下步尝试千万倍稀释。”
存储好录音,开始解剖小白鼠。
她坐在试验台前,寂静无声地工作。
她从来做事心无杂念,在专业领域效率高得惊人,短短几小时,就把各项重要数据记录在案,又重新配置了抗毒血清。输入配方比例后,仪器开始自动合成,这需要十几个小时。
时间刚好10点,她起身脱去白衣,走到衣帽架旁取大衣,目光却凝住。
言溯的那条灰色围巾正安静地挂在架子上。
她拿起来,一圈圈围在脖子上,轻轻摸了摸,手感还是柔软舒适的。她不禁收紧手心,缓缓握住那片温柔。
这条围巾的主人似乎和它一样,看上去冷肃,一点儿不花哨,可其实,很温暖呢。她低下眸,湛湛黑黑的眼里闪过一丝柔和。
想起数小时前立在冷风肆虐的路边,他说如果是她杀人,一定会用优雅又狠烈的方式。
她自认为,这句话是赞许。
欧文说他很无趣,不好相处;可她觉得,他很有趣。她喜欢冬天的橙子,冰凉却沁人心脾。淡淡的香味,可以留恋很久。
再度握了握脖子上的围巾,嘴角轻微地牵了牵,却没笑。
耳畔忽然响起妈妈的教导:“不要有所期待,期待是所有不幸的根源。”
她的脸色便缓缓平寂下来,再无波澜。
最终,她把它一圈圈摘下,和欧文的大衣一起挽在手上,走了出去。
实验室外是50米长的密闭白色走廊,一尘不染,没有棱角,茫茫的很吓人。
走到尽头,经过视网膜扫描,指纹验证和密码输入后,甄爱离开实验室乘电梯上到地面。地面是普通的工厂,用作掩护,正所谓出其不意。
出去就见欧文的车停在一边。他说言溯有问题找她。
去到言溯家,女佣照例用纯正的东南亚英语说言溯在libluebarri。
进去图书室却不见人。
甄爱到处看,抬头一望,书架三层的走廊上有一大团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或许是被来人的脚步声惊扰,窸窸窣窣动了一下。
那白团貌似挪了挪,静止不动了。
甄爱伸着脖子看,竟然是言溯,他睡在走廊上,头上还盖着书。
欧文抬头喊一声,他才坐起来,无意识地揉了揉眼睛,似乎怔松了好一会儿,半天才起身顺着木制旋转楼梯下来。
一壁书籍的背景下,他白衣白裤,看上去清清爽爽,唯独头发飞扬,脸色也不太好,像罩着一层霜,俊眉轻拧,眼眸阴郁,看得出有很重的起床气。
他才走下楼梯,就凌厉地看向甄爱,很重的怨念:“给我倒杯水。”
“哦。”甄爱莫名其妙应着,转身去找水。
“哎!”欧文喊住她,向言溯质疑,“干嘛叫她倒水?”
言溯浅茶色的眼眸闪过一丝不理解,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奇怪,半晌后字斟句酌道:“我五行缺水,不喝水,我会炸毛。”
欧文脑袋转了好几圈才发现给言溯绕进去了。他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言溯这种IQ207的人是怎么理解人话的?
那句话重点是——
干嘛叫“她”倒水,
而不是
干嘛叫她倒“水”。
他的侧重点怎么就总和常人不一样?
欧文无语时,女佣已经端来三杯水。
言溯无声无息喝了大半杯,心满意足了,抿抿唇,这才走到三角钢琴前,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白色小提琴。然后,一大个人蹲在钢琴椅上,直接弹吉他一样拿手拨弄琴弦,不知在想什么。
甄爱悄悄打量他,或许是因为刚醒,他身上少了冷淡和疏离的气质,整个人都透着随意的柔和,看上去散漫又慵懒。
白衣白裤白袜子,像是不愿起床的孩子,拧着眉心在小提琴上发泄,却不是锯木头的声音,轻轻几弹,挺好听的。
他刚醒,眼神迷茫,头发未梳,几丛飞扬出来,像他的性格,更像只呆呆的大狗。
他弹了会儿小提琴,突然毫无预兆看向甄爱:“你那个舍友喜欢上课睡觉是什么时候的事?”
角色和状态转换得太快,甄爱脑子还没转过来,回想了一下,才发现在警察局接受审问时,她确实提到过。当时贾丝敏没有深入追究,言溯却记住了。
甄爱还在回忆,言溯已蹙了眉。
他不开心地跳下凳子,大步朝她走来,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在她微愕的目光里,几乎是把她平移到了钢琴凳前,一摁。
甄爱被摁到椅子上。
言溯指指她的右腿,命令:“把它放到这只腿上。”
甄爱不明所以,刚要问为什么,见他神色不好地敛了眼瞳,便乖乖照做。
可她才把双腿交叠,他突然左手握成空心拳,往她膝盖处重重一敲。
右腿狠狠一弹。
甄爱怔住:“你干嘛?”
“膝跳反射不知道吗?”他后退一步,拉开和她的距离,疏淡地说,“看见没,你脑袋的速度明显没你的脚快,以后用脚思考吧。”
又被他嫌弃反应慢了……
跟这么个思维迅速又百变的人在一起,甄爱的神经立刻高度紧张,道:“好像是4,5个月以前,就是她说太忙,退掉各种社团的时候。”
言溯若有所思,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甄爱这才意识到,他其实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但不想干扰证词所以等着她说。
“你不住在宿舍,所以不清楚她的作息时间表和生活习惯,但你应该注意到你的床和桌子被她用来摆东西了吧?”
“也是4,5个月前。”甄爱试探,“你心里有答案了?”
言溯睨她:“她桌上摆着很高档的香水和化妆品,看分量已经用了4,5个月。名贵的衣服也都是去年10月以后的款。对了,知道她加入密码社的具体时间吗?”
“不太清楚。”甄爱嘴里说着,脑袋却分神了,看来江心的死和四五个月前她突然的转变有关。正是那个时候,江心忙碌起来,也更有钱了。
言溯没在这问题上深究,转问:“和她比较亲近的人?”
“也不知道。”甄爱赧然,她和同学几乎没交集,遂岔开话题,“你的意思是熟人作案?”
“凶手去双人宿舍杀人,除了熟悉她的作息,还要清楚宿舍另一个人的生活规律,所以一定是熟人。”
话音未落,电话响了。
他接起来,沉默地听了一会儿,说:“我马上来。”放下电话,片刻前还起床气的人已经精神抖擞:“去见迪亚兹警官。”
欧文问:“尸检结果出来了?”
“嗯,”言溯唇角不经意地微勾,淡淡的眼瞳中闪过一丝幽静的光,“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
#
伊娃·迪亚兹坐在办公室里,一边翻看杂志一边悠闲地喝酸奶吃三明治,丝毫不在乎办公桌对面的百叶窗没有拉上。
玻璃对面是解剖室,抬头就可以看见江心的尸体。
不难想象,甄爱跟着言溯欧文过来看到这番场景时,觉得多诡异。
欧文过去敲敲窗上的玻璃:“对着死人,你怎么......这么好胃口?”
伊娃随口回答:“又不是对着S.A.那败兴的家伙,干嘛没胃口?”
言溯脸上风波不动,跟完全没听见一样。
伊娃起身,把食物塞入保鲜盒,放入冰箱。
甄爱看见冰箱里一摞摞整齐的保鲜盒,里面全是类似器官肌肉之类的。
法医的心理素质果然......
言溯见甄爱一脸灰色,一下两下很笨拙地拍拍她的肩,安慰:“人类是一种很会适应环境的生物。”
“......”
甄爱真不觉得这种解释能减少把食物和人体器官放在一个冰箱的诡异感。
伊娃自然知道言溯在说她,慢悠悠回了句:“在人类足迹遍布的陆地海洋太空,言溯无疑是迄今为止人类未能适应的最极端恶劣环境之一。”
甄爱眨眨眼睛,把一个人比喻成环境这种事,她怎么莫名觉得听上去很带感?
她以为言溯会说这话逻辑有问题,但他只风淡云轻地问了句:“和新男朋友分手了?”他的“武器”总是独特。
伊娃:“......”
她望天:“God,Ihatethisdevil!(老天,我恨死了这个魔鬼)”可还是不甘心,“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言溯很高傲:“这种低智商的问题,我鄙视回答。”
伊娃握紧拳头往前迈了一步,被欧文拦住。
“......前天都是在别人家过夜,结果周末一个人吃早午餐,还留了晚餐的分量。”言溯平静地表示惋惜,“噢,迪亚兹警官真可怜!”
甄爱:“......”
一个不见面都能把人看穿的男人,一个不放过任何细节的男人,一个让所有人都怀疑智商的男人,果然是恶劣环境。
伊娃咬牙切齿:“我真想现在就把你解剖了。”
言溯微微颔首:“我的荣幸。”
欧文抓抓头发,像走投无路的独自看家的爸爸,“Kindergartners,forGod’ssake,stop!”(幼稚园小朋友们,看在上帝的份上,给我停下!)
言溯和伊娃同时闭嘴。
甄爱轻轻呼出一口气,科学家之间的口水战什么的,果然科技含量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