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初见,应该是在我九岁的时候。
那年,杏花开得极旺。
*
“我以后就是你哥哥了。”
我记得,我对她说过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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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张稚嫩的脸,总是会记忆犹新。
六岁的她瞪着圆圆的杏目,躲在孤儿院院长的身后,不安的眸子张望着我们一家人。
“果果,沈伯伯的家人以后就是你的家人了哦。”院长轻轻的把小衣果从身后拉出来。
她抬起头张望的样子,又无助又恐慌,她像是在迷雾森林里迷失方向的小兽,又像是站在灯塔眺望远方彼岸的明灭灯火。她白皙的脸庞镶嵌着两颗漆黑似夜幕的眸子,里面熠熠闪耀的光芒像是被人撒进了碎钻。她短短的头发蓬松的微翘,细细的微风拂过,发丝便会轻轻的舞动在风里。
我朝着她浅笑,我白色衬衫的衣角翻动,瘦瘦的牛仔裤把我衬托的更加干净爽朗。
“这孩子个性强,已经被很多家人送回来,所以......”院长说到这里一顿,她温暖的手覆在衣果的头顶,她怜悯的眸子垂下看着小小的衣果,叹了口气。
我的爸爸笑了笑,他俯身向衣果伸出手,他慈爱的眼睛映着衣果惊慌的脸庞。
我记得,那时自己也望着她,那时候心里的怜悯与同情油然而生,我有一种想要把她揉进胸膛保护起来的冲动。
在我身后传来一声不屑的冷哼,那是来自我亲生弟弟沈执的鼻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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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沈氏别墅的路上,衣果一直静静的跪坐在后车座,她望着窗外,远处耸立起的彩色四层别墅渐行渐远,而那扇铁门上的铁字却在衣果的眼睛里越发深刻——‘北京市福利院’。
0.2
一年后,那年依旧是深春。
我,我们的人生道路都在那件事上发生巨大的转折。其实应该说,本应相爱的互相仇视了,本应错过的,却就此把红线相连。
一朵杏花,我付出我的双腿,从那以后,我看见我弟弟沈执望向小妹妹的眼神从不屑,变为仇恨。
我不想这样,但是我无法改变,她每每用自责的眼神望向我,都像是拿着一根尖锐的钢针扎进我的心口,生疼。
再然后,就是她十八岁时的奶奶寿辰。
那一晚,她用极其认真的眸子望着我,说:“哥,我爱你,可你会爱我多久?”
*
望着她的执拗样子,我想,你爱我的样子,我一定会深刻脑海,日后回忆起来,会更加想念你。
衣果,爱你,我从不后悔。
愿日后,痛到深处,直达心底。
*
我在那一晚要了她。
后来想起,其实自责不已。
0.3
再然后的然后,我们偷偷的把恋情掩盖,直到两年后......
爸爸胃癌住进医院,把H&M的总裁位置传给我,那年风声大噪,总裁的位置稳稳交到我的手中已经是很不错了,绝不能出现任何差错,尤其是我的娱乐报道等等方面,因为即便是一个小小的负面绯闻都将会变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大量的工作压在我的身上,整天一个会议接着一个会议的开,每天面对老股东们严肃的表情,我的额头就忍不住发胀。
我不记得已经有多久没有好好陪她,可是偏偏在这时候,她把那张化验单递给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我的理智马上冲了出来,‘打掉’两个字都已经忘记是怎么说出口的。
她离开的背影显得悲伤极了。
我没想到的是随后,沈执便走进我的办公室,他恼怒的眼神让我看清了一切。
我发愣的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
我知道,放手的时候,到了。
0.4
同年冬至,沈执便带着衣果离开了中国。
他们离开的五年里,我的世界翻天覆地的变化,爸妈出车祸去世,紧接着公司股市下滑,我为公司娶了夏氏千金夏一儿。
其实夏一儿是个非常优秀的女孩,她笑容甜美,四肢健全(......)背景优秀,家教良好.......除了,我不爱她。
一开始,我对她冷言冷语,但她坚持执拗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衣果。
我想,既然决定放手故人,那么也就学会尝试接纳新人。
我放下冰冷的面孔,我对她微笑,对她讲我,我们的故事。
那时的我望着天际,初晨的光晕会散落在我的瞳孔,我想,远在他乡他们也许不会再回来了吧?
而第二年的初夏,我便接到沈执打来的电话,说他们会在那个星期周末回来,说实话,比起期待,更多的应该是自责。我害怕再见到那双无助的眼睛。
其实在他们抵达法国的第三天,沈执就曾给我发过Email——‘我们已经抵达法国,顺你心愿,衣果做了流产手术,现在一切事物由我料理,勿念。’
别奇怪,他自打那天就没有让我见过衣果一面,甚至他们决定要去法国,也只是在临登机前,打回一个电话而已。他那样霸道的人,是绝不会允许我再次伤害衣果的。
只因,他与我是一样的人,从初见,到现在都初心未变,即使看上去厌恶无比,其实心里要千般万般的去爱。
我不知道衣果怎样说动沈执借着‘公事要处理’为由回国发展。
总之,他们回来了。
*
不过,显然我的忧虑是多余的。
那天早上,迎着阳光,沈执搂着衣果的肩膀下楼吃早饭的时候,我就明白了,那个值得我穷尽一生去爱的女孩,她彻底离开了......
沈执懒洋洋的把下巴抵在衣果的头顶,他嘴角的笑意清晰可见,他白色的衬衫纽扣被衣果低头一丝不苟的系好,衣果蓬松的睡裙把她点缀的像是块从蛋糕上滚落的奶油。毛茸茸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像是从一本温馨绘本上扯下来的暖色调画面。
夏一儿支着下巴望着他们,朝我笑道:“他们可真般配。”
我无言的垂下头。
是,他们很般配,这是我不想承认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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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果坚持要在中国生活,我想,你该离开了。”
“......”
“我已经把中国你手里的H&M股份转到我这里了。还有让老太太在美国一个人总是不好,借这个由头,我会帮你安排去美国的航班。”
“......”
“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允许你再出现在衣果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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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的弟弟,他的脾气我最懂,所以,我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意外。于是我带着夏一儿离开中国,赴往美国。
临走前,沈执意外的向我公布他要娶闫氏的千金,其实我知道这件事不过是他们未来道路的插曲。
沈执是一个不愿将就的人。所以说,除了那个他爱的女孩,他谁也不会去将就。
在美国生活两三年的时候,那天的阳光烂漫,我接到一封信,是沈执寄来的——一张病危通知单。单子上那个是我无比熟悉的名字——衣果。
比起矫情的电视剧镜头,男主角五雷轰顶的感觉,我觉得更像是海边无数次朝海岸翻涌的潮水,把理智一点一点吞噬。我几乎是瘫坐在那里,我听见夏一儿轻声关切的呼唤。我的心脏像是坠入冰冷的深渊,或是锁进一个沉重的铁箱子,然后沉入两万里的海底,凡尔纳都写不出当时的情形。
我再次回到中国。
那天阴测测的云团笼罩聚集在我的头顶,她的病房里只点着一盏橘黄色的床头顶,我看见一盆白色的罗加洛雏菊摆放在窗台,繁重的白色花瓣就像它的花语——深深隐藏于心底的爱意。
她说,她最喜欢这种花。病房里站着的人,只有一个人我不太熟悉,但看着他紧握着衣果的手,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旁的样子,我大概猜出他的身份,我抬头看着沈执,他脸庞坚毅的神色,隐忍着愤怒,还有不属于他的悲伤。
果果睡在病床,她安静沉睡的样子,让我不敢相信她就要死去。
她醒来后,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就像是我们从未相识。
*
衣果离开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上天其实早早注定,她不属于我们的圈子,无论发生什么,最后,她都会离开,她无声无息的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沉入昏睡。
天空依旧阴沉。
天国的你,还好吗?
*
有多少痛,可以在你离去的时光中淡去。
愿情到深处,直达心底。
【沈林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