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一屁股坐下去,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形象,对纣魃发泄似的大哭:“我没有内丹怎么了!没有内丹你就可以抢我镜子吗?!我又不是故意没有,娘胎肚子里就决定的事,我有什么办法!”
他情绪激动,两只手两只脚都摊到了泥土地上,就恨不得再来打两个滚了!
纣魃一时懵逼,半晌不知应当作何反应———衡二自小听话,他哪里还见过这个?笨嘴拙舌不会安慰,看青年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手足无措过后还是毫无办法,又被哭的心烦,只好虚张声势的骂骂咧咧:“那么大一个男人,你娘儿门唧唧的哭个什么劲儿呢!”
阿玉半点没有被吓到,仍继续撒泼,抽噎中或夹杂着许多大骂,或说一点来龙去脉,总算让纣魃搞清楚些许状况———
玄月仙子林逸情,当年竟然真的嫁给了妖修道的妖修!
三十年前,林逸情同一名妖修相恋,拼着和父亲断绝关系也只想和那妖修厮守,玄月仙尊纵然竭力反对,也没能阻止她的死脑筋,眼睁睁看着她只身带了一只八卦镜,孤身前往妖修道。
而四象门在妖修道里虽然只是个小门派,但门主重明拥有上古神鸟血脉,门中拜服他的鸟类妖姬一大堆,再加上重明鸟本性淫\乱,很快就腻了清高孤傲的正道仙子,不久后见异思迁,几年后林逸情虽然怀上了林玉,但这孩子生下来就是半妖之体,体内连颗妖丹也没有,修为天赋更是欠奉,母子俩在四象门过的竟比普通的妖童还不如……
偏偏玄月仙尊绝不肯再认回一个弃女,她求助无门,只好更加忍耐。
一年前林逸情莫名病逝,只留给了林玉一面天衍八卦镜,嘶声叫他离开四象门,去玄月坞找玄月仙尊。
纣魃听罢整个过程,眼神不断闪烁,亦是惊疑不定,万万没想到林逸情最后竟然会是这个结局!
可当年的林逸情修为已达金丹七阶,剑术在年轻一辈的修仙者中更是无人能出其右,四象门门主只胜在推演和血脉,修为连金丹都不到,怎么就能把林逸情逼成那个样子?
更何况修仙者与天争寿,或遭横祸而死或寿数燃尽而死,年纪轻轻,怎么会病死?
“你娘……”纣魃沉吟片刻后猜测:“她修为全没了?”
阿玉抽噎点头,纣魃又问:“是谁干的?”
“不清楚……反正我出生的时候已经没有了……肯定是那淫鸟干的!”
“呜呜……我也不想去找什么劳什子仙尊……当年他把我娘赶出来,我天赋这么差……去了还不知道受怎样的虐待呢!”阿玉还在抽抽噎噎间或打一个哭嗝:“……我就想学好天衍之术,再回四象门去打那些贱人的脸!”
宣言和理想倒是很男人,只可惜……
语气太娘了。
半点儿爷们儿气也没有。
纣魃忍不住黑脸:“你不也说了你天赋差吗?重明鸟可是天生传慧……”
“呸!”纣魃话还没说完,就被阿玉狠瞪一眼,咬牙切齿怼:“我天衍学的可好了!重明鸟那渣滓就知道嫖女妖,天衍推演差的一逼!我随随便便就能超过他!”
天衍推演之术说起来玄乎,厉害的大能可以推演出天机变幻,万人之中一眼就能找出大势,趋吉避凶,是天妒之才,在传说中他们以寿数为祭,常与天道轮回争命。
但自万万年前的诸神之战后,整个修仙界就再没有出现过能推演天命的天衍之才,类似于重明鸟这样的血脉神鸟,也只比别人好个一星半点吧。
大约如此,这本来软弱的青年才能立下如此志向。
纣魃皱眉,他早年和林逸情在宗门历练中见过几次,双方相交不深,但也有情谊还在,既知道她唯一的血脉如今过的艰难,自然不可能不管,因此暂且放下那些无解的疑问,只问阿玉:“我听小二说,你准备明天就出发往玄月坞去?”
阿玉已哭过了,沮丧的坐在地上:“不知道……”
尚水州虽大,玄月坞又怎么能真的容下他呢?
“我半妖之体,要是被人发现,绝对吃不了好果子……我不想去……也不知道怎么办……”
青年茫然,又不知所措。
他从小就在四象门中的小院子里生活,哪里懂正道有哪些门派?修为天赋差到极点,曾被四象门中的长老断言永不可能到达心动期……
纣魃看着坐在地上的落魄青年,嘴唇动了几次,想起林逸情,又想起山下竹屋的衡二,心中纠结许久。
衡二如今将将十七,还太年轻了,未免发生任何不测,他身边无论如何都绝不该出现林玉这样的人,可今日午时衡二提起林玉时的眼神还历历在目---那孩子再怎么天赋过人,也始终不过十七岁而已。
独居深山,孤苦伶仃。
又观林玉母亲已逝,父亲相当于没有,修为撑死了只能到筑基九阶,心思单纯又无处可去,若能留下同衡二作伴……
这青年的身份应当不会有假---那张脸的眼睛和唇形都像极了林逸情,再者这天衍八卦镜……
刚才没想到,被阿玉一说,纣魃才隐约记起当年似乎在玄月仙尊手上见过这枚高阶灵器。
纣魃想到此处眼神闪了闪,问阿玉:“你……今晚可有地方睡?”
当然有啦。
阿玉心里笑嘻嘻,面上却可怜巴拉的眨了眨眼,嘴角沮丧的耷拉下去说:“没有。”
.
阿玉和纣魃一起下山往竹屋走,还没走近,就听到衡二沉稳的声音在念书:“紫煌道南,尚水州上……剑术无双,荷塘游江……”
是《玄月坞志》。
紫衣台、玄月坞、紫煌道、阳炎宗乃四大正道宗门,其中玄月坞在紫煌道南,独占尚水一州,宗门以剑术闻名,又因为气候原因荷花开的极好,一条游江贯穿整个大州,纵贯南北。
是极好的气运之地。
衡二的声音顿了一下,大约是听到了脚步声,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从竹林深处行近的纣魃和……
他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手里的书掉落在桌子上也不自知,快步走到阿玉身边,露出一个带着欣喜的笑容。
阿玉哈哈一笑,向衡二眨眨眼,伸出修长的食指悄悄指了一下纣魃。
衡二这才反应过来,往纣魃看过去,迟钝的叫了一句师傅。
纣魃脸反倒黑着,瞅了一眼阿玉又抽了一眼衡二,手腕轻轻一转,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根藤条,冷笑着问衡二:“书读完了吗?”
……
衡二记忆力不太好,许多东西学了一遍过不了许久就会忘记,纣魃明显也不是个好老师,衡二一遍一遍的忘,他便一遍一遍的教,不厌其烦,务必希望宝贝徒弟肚子里能装些墨水。
少年此刻在椅子上正坐,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神专注的望向纣魃,纣魃咳嗽一声,开口问:“如今修仙界俗务治理级别,分为几级?”
“四级。”
“哪四级?”
衡二:“镇、府、州、宗门。”
纣魃点了点头,藤条敲击石桌道:“以我们住的尺来镇为例,写下来。”
衡二便慢动作的去拿笔,姿势倒还不错,眼睛死死盯着宣纸,似乎要在上面看出一个洞来,并提笔写下———
尺来镇
盐干城(府)
东龙州
紫衣台。
全对。
纣魃却皱着眉头,看着十二个歪歪扭扭的字,像是在宣纸上缓慢爬行的蝌蚪,强行把气憋回去,瞪了衡二一眼:“怎么字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衡二也苦恼,觉得手上的毛笔轻飘飘的,好像使劲儿一捏就要断了似的。
有点儿像……他不经意的往树下的阿玉哪里看了一眼,不太清楚的想,有点像阿玉的……腰……
少年心里莫名有些乱,转回头,竭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书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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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玉在院子里一颗树下坐着,手撑着脑袋,漫不经心的想,纣魃这样的人身份应当不简单,为什么偏偏要留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养孩子?
看他的出手的功法,恐怕是正道哪个名门的高徒,最有可能的,就是四大宗门中的阳炎宗。
他为什么躲在这里?为什么不许衡二过多接触外人?
是衡二的身份有什么问题?
秘密太多了,阿玉全都想知道。
树下爬过一只硕大的蚂蚁,阿玉单手将它拈起来,放到树上。
蚂蚁一下一下又沿着树干往上爬,不知爬了多久,终于与阿玉视线齐平,蚂蚁顿了一下,一下便被不远处的墨绿色螳螂拆吃入腹。
阿玉笑了一下,又拈下那只螳螂,给放到了地上。
想要杀人,眨眼间一颗丹药一个阵法就能成事,可这样有什么乐趣?人生在世,总要给自己找一点事情做才不无聊。
想要洞悉秘密,不是因为他想知道真相。
真相有什么意思?人活的虚幻一点才好呢!
他想要的,可从来都不是秘密之下被掩藏的真相,而是那些不能示人的软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