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西北羯人入关,中土大齐战火纷飞,民怨沸腾,黑夜肆无忌惮席卷大地。
今夜,京城皇宫明亮如白昼,却依旧挡不住阴影的侵袭。
那依坎的龙椅还未坐热,便收到来自羯国的密信,展开信中素笺,竟是以血书而成。只见昏黄纸面上血迹斑斑,字字惊心,诉说着二王子斑斑劣迹,乃是齐舒云从羯国寄来。
那依坎看完此信之后,气得双目圆睁,额头青筋爆出,拍案而起,喝道:“荒唐!”
而在此时,羯国又派来一位使臣,他手执黄色卷轴,对着那依坎慢悠悠念道:“陛下命大将军那依坎,速速回国,否则……”
“陛下?”那依坎狞笑了一声,绿眸似摄入万千寒光,他冷冷道,“我尚不知父王何时要我回国,他曾经交待我,若大齐未亡,便不必回。”
使臣尴尬地抿了抿嘴,垂头小声道:“陛下亲自拟的旨意,请大王子莫要为难老臣。”
“莫拉克有本事称帝,那可有本事敌得过我?”那依坎从阶梯而落,倏地一抬手,手中弯道划破空气,鲜血飞溅,使臣的脑袋骨碌碌落地,滚至红色柱下。
“你是不是还想说,若我不回,便要加封我一个叛国之罪?”那依坎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容,目光如冰,死死地盯着使臣血淋淋的脑袋。
可惜,使臣却无法再回答他。
使臣方才说道,他的父亲,羯王于月前崩,传位于次子莫拉克,莫拉克登基为帝,封兄长那依坎为大将军,并召其回国。
那依坎望着一地的鲜血,绿眸中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齐舒云的血书中,却书写了完全不一样的内容:
“二王子莫拉克弑父杀母,霸占兄嫂,篡夺王位,害死亲子,逼死结发之妻,种种劣迹,天地不容,五雷轰顶!”
那依坎紧紧捏着拳头,指甲抠破皮肤,血水顺着手背滚落,心中如同万箭穿心,悲痛得无以复加,几乎魂飞魄散。
虽然他外表光鲜,悍勇坚强,而心中唯一的柔软之地,便是从小疼爱他,护着他的阿母……
而如今,他所热爱,所尊敬,所呵护的阿母死了,他还有何颜面存活于世?
更令人痛心疾首的是,阿母竟然死在她的小儿子手中!
那依坎他不甘心,他不敢相信,莫拉克竟狼子野心至如此!
一时间,他恍然若失,竟不知自己在何方。
正在此时,羯部随侍来报:“大王子,禁军携京畿厢军从南攻入,我军是否守皇宫迎敌?”
那依坎揉了揉眉心,心道,阮轻楚好计谋,竟弄来一波厢军后到进京勤王,若是未收到来自羯国消息,他姑且还有心思与其一战,再登基称帝,可是如今,世间唯一心疼他之人都已不在,他做这个皇帝,也了无生趣。
“撤离大齐,回国。”那依坎沉声下令,短短的时间内,便做了一个改变大齐,甚至是羯国命运的决定。
随侍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一度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罗慕英躺在马车中,在黑暗中睁着双眼,心脏跳得厉害。
她掐着指头计算着,只怕那依坎已经将皇宫扫荡完毕,明日,他该整治世家大臣,坐稳大齐皇位,成为一国之君。
“大约一年时间,以他的手腕和速度,便能灭了各地厢军,一统天下。”罗慕英喃喃道,心中七上八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谁知此时,外头传来“轰隆”的开门声,罗慕英猛地坐起身来,转过头去,却见那依坎站在马车外,并不进来。
“出来罢。”那依坎的声音从外间传来,沙哑的声音似带着一股浓的化不去的寒意,渗得人心中凉凉。
罗慕英依言下了马车,趁着清冷的月光,她瞧见,那依坎比较昨日,似苍老了十岁般,全无当初青年意气风发之色,全身散发着孑然一身的孤独,曾经那双坚硬的眸中,此时,却饱含着看破红尘的苍凉。
“为何要放了我?难道你就不怕,我打得你们羯人屁滚尿流?”罗慕英懒懒散散地站着,将双手抱在胸前。
“胜负由天定,若我真输了,困于你手中,任凭英儿你处置。”那依坎无所谓地笑了笑,从随侍手中牵过一匹白马,交至罗慕英手心中,垂眸温声道,“时间尚且来得及,你可回家去探望一番,听说你母亲急得不行,莫要令她担心了。”
罗慕英心中疑惑,右手牵着马缰绳,头一次没有风风火火地行事,而是转过头来,谨慎地问道:“到底出了何事?”
那依坎耸了耸肩,木着脸道:“如今我是羯国叛国走狗,你却是大齐女将军,咱们水火不容,莫要多问。”
“谁愿意问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罗慕英气得吹胡子瞪眼的,难得她好心好意一番,没想到这厮竟然不领情!
罗慕英重重地哼了一声,旋即翻身上马,正要离开,却见那依坎有了新动作。
那依坎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他慢悠悠晃到马车边,一抬手,将一卷明黄色的卷轴塞入铁窗中,接着,他用着恶作剧般的声音,对着窗户内道:“老头子,你且看我送的大礼。”
马车内沉默了片刻,忽地,里头爆出景仁帝一声大吼:“那依坎!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狗东西!”
接着,景仁帝气急败坏,破口大骂道:“孽子啊孽子!我生的好儿子,竟然签下降书!我齐氏列祖列宗脸都被丢尽了!”
“哈哈哈……”
听见景仁帝气得快要吐血的声音,那依坎捧腹大笑,差点没笑岔气。
罗慕英侧过头去,却不小心瞥见,他的眼角有晶莹划过。
安远城。
自上一次羯国大举进攻,已是半年前,如今天入寒冬,白雪飞扬,玉雪峰屹立于东方,朝着安远城这面如同刀削,上厚积白雪,玲珑剔透,煞是好看。
而罗慕玉却没时间欣赏此等美景,她踩着地面的新雪,心中落寞而荒凉,如同一名街头流浪者。
又是一年过去,城内囤积的粮食逐渐渐少,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今年冬天都撑不过去。
罗慕玉穿得极为单薄,漫步走在冷清的街道上,看着破败倒塌的房子,抑或是苍凉的枯木,心中陡然横生一股凉意。
她伸出双指,捏住空中一枚飘落的雪花,垂下苍白的小脸,轻声道:“好冷。”
走到一条黑暗的街道旁,似是有所感应般,她蓦地停住了脚步,弯下腰,朝着远方,深深鞠了一躬。
“愿逝者安息……”罗慕玉阖起双目,双手合十,静静地喃喃道。
街对面那片贫民窟已变成了集中灵堂,因为死伤者数量太大,到后期干脆裹了草席卷了,将尸体放置在简陋的房舍当中,等待战事平静,好将他们安葬回乡。
死去的人不仅仅有大齐的将军,亦有年轻的战士,同样有自愿加入义军的安远城百姓。自半年前罗慕玉招兵,十五岁以上的青年皆充军入伍,共同保卫这座北疆大城。
从原先的彷徨,到后来的坚定,她不知迈过多少坎,走过多少弯路,直到这最后一刻,她方能体会到“保家卫国”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
无国何有家。
她的一颗心,终归平静。
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已将责任一一尽到,此生无憾。
巷子尾传来匆匆脚步声,在破败的围墙后,忽地钻出一个身着补丁小袄、瘦削的小孩童出来。
“玉将军姐姐!”小童屁颠屁颠跑过来,抬起一张笑容灿烂的脸,道:“这是娘亲给你的。”
言毕,只见他举起的脏兮兮的小手中,赫然躺着一枚肉粉色的鸡蛋。
小童抽着青鼻涕,笑容灿烂如花。
罗慕玉心中一动,从他手中接过鸡蛋,温和地笑了起来:“多谢你的好心。”
“谢谢玉将军夸奖我,待我回去告诉娘,她定会十分高兴!”小童骄傲地挺起胸脯,笑眯眯地道。
罗慕玉捏着掌心温热的鸡蛋,感觉自己的心,也逐渐热了起来。
小童望着罗慕玉,眼睛清亮,灿烂如流火,他忽然抬起手,指着向罗慕玉身后,道:“玉将军在星光下,真好看。”
“嗯……”罗慕玉莞尔一笑,心道,这小童当真童言无忌,今日晚间天空黑沉,乌云密布,哪里会有星星。
不过……
罗慕玉眉头微皱,疑惑地垂下头,仔细地望向小童的眼睛。
他眼中似有火光,亮得极为吓人,罗慕玉心脏速度陡然加快,猛地转过头去。
只见东方玉雪峰峰顶火光点点,白色的山峰之上,无数携着亮光的灯笼升天,星星点点,照亮了半边天空。
那闪烁的光亮,如同转而即逝去的魂魄,拥有流星般的决绝,仿佛又充满了生的希冀。
此情此景,如同隔着一层迷离的雾气,恍若梦境。
罗慕玉眼角发酸,心中震撼,两行清泪不自觉流下,她盯着那积雪的山峰,一时竟看痴了去。
不过,待她反应过来之后,猛地抹了一把脸,接着便是一声紧张的大喝:“全部起身,敌袭!敌袭!”
罗慕玉将小童往前方一推,大声交待道:“回家去,莫要出来!”
小童镇重地点了点头,转头便跑,一会便不见了踪影。在安远城生活的日子,逃跑已成为老弱妇孺的本能。
罗慕玉一路仓皇奔跑,将附近巡逻全部集中起来,急忙传令下去,吼道:“备好弓箭,羽箭准备!莫要让敌人冲进城四处砍杀!”
“老弱妇孺,皆关好门窗,躲在安全之处,莫要发出半点声响!”
“所有将士,以及义军,拿起你们的武器,保卫你们的家园!”
罗慕玉一道道命令下去,转眼间,笼在夜色的安远城亮起了万家灯火,各个街道严防死守,五步一人,十步一队,速度飞快地集结起了民兵保卫圈。
而城墙之上,亦有弓兵射手抬起弓箭,直指天空,若是有敌人从东面玉雪峰下来,便要将他们射成个筛子。
正在她忧思之际,副将匆匆来报,大声道:“玉将军,城外并无羯人来攻!”
罗慕玉打起精神,抬头望天,一脸的莫名之色,心道,莫非自己想错了,羯部人不会玩降落伞?
接着,她又愣了一下,羯人没来,那么,玉雪峰山上的来人,多半是……友军。
又有一路骑兵过来,从马上飞快地落下,手上捞着一盏摔得破烂的灯盏,半跪于地,呈上道:“玉将军,此是从天上而落的孔明灯,请将军过目!”
罗慕玉心中疑惑,接过烧了只剩一半的孔明灯,双指飞快地将纸张打开。
她“咦”了一声,觉得此物颇为熟悉。
只见皱巴巴的纸上,灵巧地绘着怒放的红梅,边角处以苍劲有力的书法,落下两行从前的诗句。
独怀社稷悯疾贫,
玉骨冰肌蕙质心。
爱武忠君途穷尽,
吾独退鬼返帝京。”
“吾……独爱玉。”
罗慕玉颤着双手,放下灯纸,再抬起头,望向那无数“星星”之时,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是他……”
他终于来了。
看着伤心落泪的罗慕玉,副将不明所以,心道,为何玉将军如此伤心,他不禁问道:“玉将军,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罗慕玉抹了一把泪水,将脸擦了干净,哽咽道:“撤去一切弓箭,令将士及城内百姓迎接援军。”
她话音一落,只听有人高呼一声,惊讶地大叫道:“看,看天上!有神仙!”
罗慕玉蓦地抬头,泪眼朦胧间,只见瑰丽的玉雪峰上,落下无数白色的小伞,它们一朵朵,如同冰清霜洁花朵,迎着冬日的寒冷,盛放于熠熠闪光的星幕之下。
她一定是在做梦……
罗慕玉使劲地揉了揉眼睛,无法相信眼前的真相,更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在那隔世的少女时期,她也曾幻想过,曾经希冀过,总有一天,那位笑容俊朗的盖世英雄,会骑着七彩祥云来娶她。
只求老天给她一起机会,在那星辉之下,静静地想着他。
为此,她愿意穷极一生,来等待他的出现。
“你们待在原处!”罗慕玉翻身上马,招呼也不打,一展马缰绳,拼命地往玉雪峰下冲去。
猎猎冷风在耳边作响,她却不顾一切地向前冲,脑海中只有他一人,心中不断地叫嚣着,再快一些,我想要见到他!
直到她望见夜幕星空下,缓缓降落的那道熟悉的影子之时,方才堪堪停下了脚步。
他真的,踩着七彩祥云,来到她的身旁。
整个世界,仿佛都屏住了呼吸。
他依旧是那身记忆中熟悉的银色大麾,衣裳整洁而干净,头束紫金玉冠,高贵逼人,温文尔雅,虽然大风将他头发吹得乱七八糟,却也无法改变他那一如既往的讲究。
罗慕玉愣愣地站在原地,心情激动得无法自持,脚因陷入白雪之中,几乎动不了分毫。
她呼吸一紧,觉得自己已经窒息。
阮轻楚从靴中拔出匕首,三下五除二,将后背悬着的绳索和帆布割断,又随手整理了头发,听见呼吸之声,便朝罗慕玉这边望过来。
他一下便愣住了。
二人站在雪地中,隔着茫茫的冰雪大地相望。
似乎永远望不够,看不穿。
他们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仿佛穿破了重重阻碍,穿破隔阂的时空,直望入心门。
望着长大了一号的“小姑娘”,如今可以称得上是大姑娘的她,阮轻楚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更不知该做些什么。
罗慕玉身穿银色铠甲,鳞片反射着雪地幽幽的白光,柔和的白色的哑光,将她的皮肤映衬得如同冰雪般姣美,宛若神仙宫人,而那肩膀上披风耀眼的红,使她全身上下升起一股凌厉的气质,就如同她随身那把笔直的秋水剑,紫电清霜,却又似水柔情。
好一个英气逼人,美貌无双的女将军。
阮轻楚在心中一叹,这几年,她到底经历了何事,竟成长如此之快。
如今的罗慕玉,已从当初的雏鸟,长成傲然翱翔的青鸾,完美得令他不敢逼视。
他如今能确定,他对她的爱,已经爱入骨髓,刻入灵魂。
阮轻楚双脚有些发虚,却依旧忍着难耐,迈开步子走向她。
罗慕玉的脸逐渐近了,神情憔悴,他的心脏似要脱腔而出,全身上下无一不叫嚣着紧张。他就像等待老师判卷的学生,生怕她一开口,他便要心碎得痛死过去。
越来越近了,他的心情急转直上,一步,又一步,仿佛走过千山万水,历经人世沧桑,脚下的积雪,因为踩踏发出难听的“嘎嘎”碎声,而在此时,在他的耳中,宛如世上最美的天籁。
最终,他来到她的身前,站定。
罗慕玉眼睛通红,眼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一双明眸饱含着无数辛酸,似在诉说这四年征战的不易,以及无人理解的委屈。
阮轻楚轻吸上一口她身边的清香,阖上双目,拥她入怀。
他虽披着一身寒霜,却怀揣着一颗火热的心,要将她融化。
这一刻,他仿佛拥抱住整座孤城,或者说,是他的整个世界。
倘若在这里,我能遇见你。
原来在这里,我能遇见你。
终是在这里,我留下了你。
…………
次年,景仁帝入主皇城,称病退位,传位于九皇子齐明。
齐明登基,颁登极诏书,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安顺,以今年为安顺元年。
遂封阮国公府嫡四女,嘉宁郡主阮灵韵为后,母仪天下。
——完——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要解释一下这样收尾的原因:本书是爱情和事业两条线,个人命运和生死存亡,互相交织在一起。罗慕玉穿进书来,不仅仅是为了谈恋爱,而是拯救家族,从第一章就已经确立了目标。仔细回忆就能发现,她通过潜移默化的蝴蝶小翅膀,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让有梦的人追梦(罗慕英),让善良者遇上真爱(明喜),让偏执者坚强(阮灵韵)。我想如果各位朋友细细咀嚼,一定会回味出来,我其实写的挺正能量。
至于阮轻楚,爱情不仅是两情相悦,我想表达出洗净铅华,历经千帆的感觉,因为是初次写古言(我以前是写奇幻类型,偏好于打斗描写,无cp类型),大纲砍得挺多,已经全力为言情服务,虽然写完这本,但还是感觉有缺陷,以后会加强。
当然,如果纯对话纯别扭我也能写的出来,打打闹闹什么的同样很好写,但是,我自己觉得这样写太肤浅,我宁愿作一点,给主角性格和觉悟带来更高的提升。阮轻楚是一个很完美的人,说句实话,普通读者罗慕玉光凭美貌无法配的上他,她还需要有更多的东西,这也是我一直努力给她加上更多责任的原因。这是我的一点薄见,希望各位看到结局后,能够理解。
我计划大概番外有7章,会详细讲清楚后线的交待,以及成亲等细节,还有甜蜜的时光。如果各位亲有想要了解的,可以留言,在闭文之前会考虑满足。
好的,现在恢复欢脱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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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简介:世家贵女温良辰初次见秦元君,他尚且是一只温顺柔软的小绵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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