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分家只是分府罢了,罗二老爷府宅建好后,没想到罗老太爷病愈,这分割财产之事便没有提起,是故两家的银子还是合在一处开销。
隔壁府上的银子也是由公中出,可近年来花销越来越大,好歹是离了一条街,仅有后花园开了一扇门,因此,大房对二房的管理也渐渐难了起来。为了一家人和谐,罗大太太也从没说什么,偶尔还会用私己银子补贴二房,罗慕玉知晓这些事,还是次日罗大太太不小心说漏嘴的。
“二姐,待会去闺学,可不要吃亏了去。”罗慕玉与旁边的罗慕英道,自家二姐可是个大炮仗,昨儿罗慕可那番有意无意的话,明显刺激到她,碍于人多罗慕英才没发作。
看罗慕可那副娇弱端庄的模样,一番话意有所指,夹枪带棒不是个好对付的,罗慕英向来大气惯了,没准会着了对方的道,到时候有嘴都说不清。
后宅女子之间的相处,并不是单单武力可以解决的,因此,罗慕玉则更怕罗慕英吃亏。
“你二姐如何会吃亏。”罗慕英哼了一声,挑了挑下巴,到底也还十岁年纪的小姑娘,眉眼间满满都是自信。
今日第一堂课是读书,教书的师傅姓赵,如今三十左右年纪,一身墨色袍子搭藏青色坎肩,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少有首饰,眉目端方,目不斜视,一看便是腹有诗书之人。
闺学的姑娘们加上大房两位姑娘,共有五人,最大的是罗慕英,如今已经十岁,而罗慕玉和罗慕可则是八岁,另外两名二房的庶女罗慕丽和罗慕芬都是七岁。姑娘们年纪不同,读书的进度自然也不一样。
罗慕英的水平,赵师傅心中明白,罗慕英当初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后干脆不来了,进度比年纪最小的罗慕芬还慢。罗慕玉的情况她确实不知晓,似乎这位姑娘是突然插班进来的?
怎的从未听说府上来了这样位姑娘?
赵师傅这人为人清高,住的小偏院也冷冷清清,就只有一个丫鬟伺候,消息不灵通得很,也没人会去向她说这些,罗慕玉“痴呆儿”的笑话在京都广为流传,完全不知情的也只有她了。
罗慕可平日都是坐在第一位置的,如今特特留了前排两个位置,罗慕玉这个新面孔出现在赵师傅面前,令人好不尴尬。奇怪的是,二房也并没将此事和赵师傅说过,似是故意等着罗慕玉出丑。
赵师傅表情明显迟疑了一下,却又不敢问这是哪位小姐,就怕搞错了她的身份,罗慕可噗嗤一笑,甜甜地笑道:“赵师傅,这位是我三堂姐。”
罗慕玉刚想开口介绍自己,没想到话头被罗慕可给截了过去。
赵师傅也不知“堂姐”的亲疏远近程度,估计罗慕玉是族里头旁支的姑娘,和二房交好才“升学”过来的,她清清嗓子,说道:“那姑娘便同四姑娘、五姑娘和六姑娘一道念《女则》罢。”
罗慕玉心中发虚,如今她识得的字不多,对比简体字的话,繁体字多多少少还是能猜得出来,不过速度就是慢了些。为了不在众人面前出丑,罗慕玉故作镇定,道:“不知师傅教了多少。”
“尚且不多,也才刚刚开始罢了。”赵师傅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那就好。
罗慕玉暗自松了一口气,伸出手指头,轻轻翻了一页书。未曾想到隔壁座儿的罗慕英倒抽一口气,露出一脸难耐的表情,她字倒是认得全,平日跟着退了前线的师爷学了不少,只是书中内容实在令人无法忍受。
“玉姐姐可曾读过《三字经》?”罗慕可坐在罗慕玉后头的座位上,她说话声音虽然不大,整个房间里头却听得清清楚楚,“若是不会,妹妹可以教你的。”
《三字经》是儿童开蒙读物,罗慕玉脑子本来就是个笨的,从来没上过学,罗慕可心中得意洋洋,就想等着看罗慕玉出丑。
罗慕英憋了一肚子火,罗慕玉确实没怎么学,《三字经》也没人教过,罗慕可当真是胆大,竟敢当众落她三妹的面子。
难道她不知道,罗慕玉的病是府上所有人的忌讳吗!
“大胆!”罗慕英一拍桌子,当下回头狠狠瞪了罗慕可一眼,练武之人的眼神本来就可怕,倒将罗慕可吓了一跳,眼泪水就在眼眶里打着转儿,马上便要掉下来。
“四姐!”旁边的罗慕丽赶紧过去,拍了拍罗慕可的肩膀。
谁知罗慕可对她使了个眼色,伸手便是大力一推,罗慕丽从善如流,作势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扭了过来,往前头桌上一扑,将桌子上的砚台、毛笔之类的用具推了出去。
罗慕可前边便是罗慕玉,罗慕玉恰巧回头呢,便见一块黑物往自己身上招呼,幸亏她练了半年武,身子颇为敏捷,身子一扭便躲了要害,可那砚台还是直接往手臂飞来。
“砰!”
“啊!”尖叫的不是罗慕玉,而是正在哭泣的罗慕可,罗慕玉回过身来,只见罗慕可满脸震惊,脸颊边还有几滴墨水。
只见那砚台没有掉在自己身后,而是在罗慕可附近的墙脚边,此时早已碎成几瓣,边上还躺着一根毛笔。
罗慕玉回头一看,见罗慕英手臂举起,还保留着扔东西的架势……
原来,方才那飞出的砚台,在半空中被罗慕英扔的“暗器”给打飞,直接原封不动送还给了罗慕可。罗慕英下手还是有分寸的,好巧不巧擦过罗慕可的脑门过去,并没有对其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是只要再偏那么一寸,罗慕可的脸蛋少说要多个窟窿。
罗慕英可是练家伙的,罗慕丽那番小动作哪里躲得了她的眼睛。
“哇!”罗慕可这回是真被吓哭了,想到自己方才差点毁掉脸,心中横生一股惧意来,哭得一点儿形象都没了。
罗慕丽也傻在当场,那砚台好生离奇,连她都没看清怎么倒回来了。不过,能看见罗慕可吃瘪,她也是极高兴的,只是面上不显,赶紧拿了帕子,过去擦罗慕可的脸颊,嘴上却慌张道:“四姐姐且先看看脸!”
“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罗慕可被罗慕丽的话吓了一跳,以为方才砚台的边缘擦到自己的脸,一时竟忘了是会痛的,捂着脸大嚎着跑出去了。
赵师傅愣了一下,也没拦住,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已经不是她能够阻止的了,于是,她很自然地退到角落里头,想要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闺学这边显然惊动了二房,罗二太太赶过来的时候,恰好看见罗慕可钻在奶娘怀里哭,小小的身子不停地颤抖,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果然,罗二太太整个人都快被气冒烟儿了,早就忘了还有赵师傅在,对着四姑娘罗慕可便哭道:“我的心肝儿,谁欺负你了,快说给娘听,娘给你做主!”
言毕,罗二太太抬起头来,眼神如刀,狠狠地扫向后边站着的罗慕丽和罗慕芬,两位姑娘见着主母露出这副吃人样儿来,吓得脖子一缩,往后头退去,直接将罗慕英和罗慕玉给顶到前头来了。
罗慕可抽抽鼻子,眼睛通红,只是摇着头,一句话也不肯说。
“好丫头,不要害怕,告诉娘到底怎么回事!”罗二太太怒火中烧,到底是何人将自己的女儿欺负成这样了,定不让她好过!
罗慕可瑟缩了一下,撇过头去,飞快地看了罗慕玉和罗慕英二人一眼,又似害怕一般,赶紧又垂着头继续哭。
罗二太太眼风一扫,以为是罗慕玉欺负自家女儿,一时口不择言,恨恨地说道:“三姑娘如今病才好了,连个事儿都不懂,倒长进欺负自家的妹妹,真不知大嫂平日是如何教的你……”罗二太太早看不惯罗大太太,罗家还没分家呢,只是府宅搬过来了,银子扣得是死紧,想要支点花销还得上报,通过大房首肯才能拿得到手。如今,二房这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憋屈,若是罗老爷子哪天去了,大房还不把他们踩到泥里。
罗慕英平日听不得他人说罗慕玉一句不好,罗二太太这番话就如同一根引线,将她整个人都点爆了,罗慕英气得跳脚,大声道:“婶婶怎的这般不讲道理,事情还没问清楚倒来指责我妹妹!我……”
“你你你!身为晚辈怎可对我如此说话,我,我怎么这么命苦!”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罗二太太撒起泼来,还是姑娘家的罗慕英完全不是对手,罗二太太当下哭着,将罗慕可往奶娘怀里拉出来,道,“可儿跟我走,我倒要看看,老太太到底还将不将你这嫡孙女放在眼里!”
罗二太太旁边的丫鬟们也围了过来,又是劝又是哭的,转眼间,二房的人哭成了一片,声音嘈杂,恼人得很,罗慕丽和罗慕芬遭了池鱼之殃,也开始拿了帕子揉搓眼睛。
“你们!”罗慕英哪里见过婶婶这般阵仗,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了,她不怕别人和她争执,就怕对方哭哭啼啼。
罗慕玉免费看了一场好戏,嘴里发苦,古人都是演戏实力派,她这位穿越者,还真要甘拜下风,若是别人见到这副场景,还以为她们两个小姑娘将二房怎么了呢。
“婶婶既然要寻老太太做主,那便起身过去罢。”罗慕玉冷着脸插言道,也该差不多哭够了。
罗二太太说这话本来是威胁之意,想要让大房二姐妹服软罢了,顺便也磨一磨对方的锐气,等到大房两位姑娘回去,罗大太太就别想追究,还不是得将此时给咽下去。没想到罗慕玉居然顺着话提了出来,罗二太太一愣,站在原地也不知怎么才好。
兴许是罗老太太平日太严厉,如今真要去见她,罗二太太心中居然有些发怵。
“好,就让老太太做主!”罗二太太话都说出口了,可不能在一群丫鬟婆子面前丢脸,当下咬咬牙便答应了下来。
二房一群人风风火火赶往大房院子,罗慕玉故意落在最后头,对着站在角落的赵师傅道:“师傅方才在学堂里头,不妨一道儿过去,也好将事情说明白。”
赵师傅看着罗慕玉淡定自若的小脸,登时露出一抹苦笑来,说实话么,得罪了罗二太太,不说实话……
罗慕玉一进寿禧堂,便看见罗慕可和罗二太太二人哭得稀里哗啦,尤其是罗慕可,整个人都摊在罗老太太怀里。
罗老太太心疼罗慕可不假,可对罗慕玉更疼惜,一个每日过得舒舒服服的孙女,和一个多病多灾的孙女相比,要疼谁一目了然。
罗老太太对罗慕玉招招手,声音温和地道:“玉丫头过来,好生安慰你妹妹。”
罗慕玉还没过来呢,只听罗二太太哭道:“老太太要为我可儿做主啊!”
“叫什么叫,我还没死呢!”罗老太太怒骂道,极不耐烦地瞪了罗二太太一眼,“可丫头和玉丫头是姐妹,该和和气气相处,要你挑事!我看可丫头也没伤着,哪里被欺负了!”
罗老太太年轻时期十分彪悍,历来奉行以牙还牙,最见不得自己没本事还来哭的人,如今为人长者,不好如此教育后代,只是一口气憋在心里发作出不来。
罗二太太瞅着老太太一副袒护模样,心都凉了一大截,又道:“大姑娘出言不逊,不敬长辈,我这个做婶婶的也没法管。”当下又哀哀戚戚地哭了起来。
罗慕英嗤笑一声,冷冷道:“那是婶婶说三妹妹没教养,不懂事不长进……”
“你……!”罗老太太被气得狠了,老二媳妇怎么敢这般说罗慕玉,当下狠狠锤了一记拐杖,对着罗二太太大吼道:“大姑娘的名声岂能容你败坏,她怎么不尊重你了,你给我好好说来,若是说不好,你且给我等着!”
罗慕玉好生无语,她就知道来寿禧堂是正确的,大房在罗老太太心中很重要,这是明眼人都看出来的。
罗二太太根本就不是来告状的,是来把自己玩死的罢!
而在此时,外头突然来了一位妈妈,惊慌失措地来报:“不好了,二房刘姨娘见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