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的天地很大,雄心称霸整个世界,有的人的天地很小,一生都游离于一个小小的村庄,张世杰便是个天地很小的人,因为他是云岚国二皇子的亲卫。他的一生,就是陪伴一个人的一生,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说是亲卫,还不如说是伙伴,因为从二皇子五岁起,他便一直跟随在身边了,而那时他不过才七岁。尽管后来他知道那时二皇子身边还有着大量真正有实力的近卫,他的职能更多的是一个童年的玩伴,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不断地努力提高着自己,取代着一个个二皇子身边的近卫,最终将“亲卫”这个名号留在了自己的身上,成为二皇子的专属亲卫。当然,如果问他内心的答案,他其实是更喜欢二皇子的玩伴这个角色的,因为那近十年的陪伴毕竟深深地留在他的记忆里。随着二皇子的阅历的加深,也渐渐铭刻在二皇子的记忆里。他深信,他对二皇子而言很重要,尽管他只是个亲卫,可是二皇子总是叫他小张,他喜欢小张这个名字,那代表着他们之间的亲昵,不过他并未因此而有丝毫的越距,他依然恪守着自己的本分,认真的做好自己的工作,无一丝懈怠,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全世界,一旦二皇子出了什么事,他的世界就将崩塌。
不幸,他的世界最终崩塌了。十五年前,那个令他不论何时想起都不寒而栗的日子,他陪二皇子和好多人一起躲在皇宫后边的养心峰下一座阁楼里,呐喊声由远及近,他的心里由最初的害怕慢慢的平静,他知道,自己报效这个国家、报效二皇子的时间到了。手稳稳地抓着腰间配刀,他保证,只要敌人一出现,他就会冲出去,第一个冲出去,哪怕是被万箭穿身也不会有丝毫犹豫。可是最终都没有人冲进来,或者说,他在敌人冲进来之前就已经倒下了。他记得很清楚,在阁楼外一阵莫名其妙的笑声和叫嚷声中,他昏沉的倒下,他用尽全力的睁开眼,可却什么都看不到,看不到,但是他可以听,于是他就听到了这辈子他都绝对不会忘记的一句话,他知道那是他一直在用生命保护的二皇子说的话——“保护好我的兄弟们!”
……
云岚国遗址,一个中年人跪在已经长满荒草的溢台下,泣不成声。
“陛下,小奴该死,没能照顾好主子,罪该万死。”
“小奴找了十几年,依然不见主子下落,可是小奴不能以死谢罪,因为三爷还在世,小奴尊主子命,要保护好他。”
“陛下请放心,小奴的命是云岚的,留此残命,必寻到我云岚最后的血脉!”
他就是张世杰,十五年前云岚国二皇子的亲卫。不过他没有想到,在他吊唁故国皇帝的时候,这个破败广场的南边一大丛灌木后,不久前才刚刚在念村争执的哪位灰袍老者正沉沉静静地看着他。
许久,张世杰擦干眼泪,面对溢台磕了九个响头,然后起身向养心峰方向走去。而那位从念村开始就一直缀着他的灰袍老者则停留了一会儿,咕哝了一句什么,向西走去。
几个时辰后,张世杰来到了赵光的面前。静静地立在赵光所在的三丈巨石下等待。
十五年前的记忆在赵光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过了一遍后,赵光睁开眼看向四周的荒凉,心底叹息。四周斑驳的石头上都窜起了苔痕,被移来的石头都显出了老相,可是十五年了,二哥、小四、姐姐,你们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都不遵守当初的诺言?
泪光在赵光眼中回旋,不过当他看到石下的人时,他明显的漾出了笑容,“世杰,你来了。”
“是,三爷。三爷叫我小张就好了。”张世杰有些窘迫的回应道。
赵光看着他摆了摆手,“小张是二哥对你的称呼,我怎么能那么叫你呢,故国已经不再,还能来到这里祭奠一下的,除了我之外,估计就只有你了。这份挚诚,便如兄弟,所以我叫你世杰,你就应了。”
“谢三爷谬赞,小张愧不敢当。还请三爷叫我小张,小的实在是当不起。”
“好吧,既然你坚持,那就依你。”赵光的脸色一转,正色道,“十年来你一直在云岚附近找寻,可有——他们的下落?”
“没有。丝毫消息都没有。”小张面色黯然回到。
“哦,好。”赵光点头,而后沉吟片刻,“我从未问过你,那当时,或者后来,这几年中,你可见到小红?”赵光似是在试图更准确的表达自己的意思。
小红,这是小张记忆里一个很熟悉的名字,因为就像他自己的身份一样,小红,正是原来赵光的亲卫。三爷一定很想他,小张想着,嘴里一点不慢的禀报:“自云岚巨变后,再也没有见过,不过三爷若是想知道他的下落,我会不遗余力的查访,想来以他当时的处境,应该可以幸存。”结合自己的遭遇,小张倒是不难比较小红,因为虽然四国联军强入云岚,但是倒也真的没到滥杀无辜的程度,不然何至于小张还能活着?
“好,你帮我查访。”赵光点点头,“对了,这些年,你在这辽山里,可曾遇到别人?”
“没有。”小张回答,不过忽然他想到了念村的事,“不对,有!三爷,辽山南麓,有一个念村,中有几人,常年居住——”
“他们九人不算。”赵光打断了小张的话,“还有别人吗?”
小张看着赵光,思考了很久道:“没有了。”
“好吧。小张,那你就帮我继续找他们吧,连小红也一起。我想一个人凭吊一下,你走吧。”赵光吩咐了小张,合上了双目。
小张闻言深躬行礼,缓缓地退出了养天池范围,而后极速的走向了念村的方向。
山里的夜本就来的很快,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无月的夜,漆黑的有些怕人。赵光依然闭着眼睛,可是却似乎可以感觉到这一切。他缓缓地躺下来,像当年一样,希望能再次得到一个梦,哪怕是梦,都好。
忽然起了一阵风,很轻,可是很冷,好像只有一霎那,但是却让人觉得很寒冷。这是种怪异的感觉,可是赵光却觉得很真实,他甚至在那一霎那就站了起来,可是什么都没有,好像那风吹过了,就什么都没有留下。
赵光站了很久,很久之后他释然,那只是一阵风。可是当他再次躺在巨石上并闭上眼睛,在他的身边那漆黑一片中,忽然显露出了一个身影,他距离赵光如此的近,中间只隔着一只酒壶和几只酒杯,可是赵光却浑然不觉,而那个人竟然还是坐着的。
这个人转了转头,那是像草生长一样自然地一个动作,做出了这动作的时候,居然没有丝毫的声音,而赵光,也同样没有感受到。
看着眼前的酒杯,那人伸出了手,但是在即将碰触到酒杯的时候,却忽然停住了,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摇了摇头,收回了手,而后他注视赵光,眼中有一泓淡淡的光彩。再然后,他的身影飘忽般来到了这方三丈巨石的脚下,口中吐出无声的字句,而后一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缓缓插入了石中,就好像他插入的不是石头,而是水面一样,这一切同样毫无声息。一会之后,那人的手从石中抽了出来,手中紧握着一物,展开手掌,就见此物通体乌黑,非金非木,在这夜里,竟然有一层光泽流动,神异非常。那人看到这件东西,好似确认了什么。
将之收起后,再次回到石上看了看赵光,而后发出一声轻笑,恍若融入夜色般,消失了。而在他消失后,沉睡的赵光不知梦到了什么,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不过这笑意,总让人觉得有很多的巧合。
云岚国故皇宫遗址。
在皇宫遗迹的几乎最后面,这里有一小堆篝火正燃着,火光的映照下,小张本来颇有些威猛的脸有些纠结,他的嘴里嚼着天还没黑时他顺手从路上拽来的嫩山藤,这样能食用的野生植物山货在辽山上随处可见,尽管是春天,也已经足够维持一个人的养分,这也是赵光只背着一个小包袱就可以在山里呆上数月的原因。小张的纠结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从养心池那里离开后,忽然开始涌上了一股极为不好的感觉,他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尽管他一再的告诉自己他所想的事情不是真的,可他却抑制不住的想,想一遍,就否认一遍,可是却还是禁不住再想,然后再次否认自己,再想——
就在这时,忽然一股风吹了过来,吹的他的篝火都开始摇摆,吹得他打了一个激灵,他觉得一股寒冷由内而外的侵袭了自己,然后他就看见他的对面出现了一个人,一个他找了十几年的人,正笑着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