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国的衰落确实是显见的事实,红袄军此起彼伏,山东始终不能被完全控制,便是明证。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金国的实力依然不是义军能够抗衡的。只不过处在蒙古、西夏的打击之下,只好力保河南,确保关河防线,而将山东视为羁縻之地。
王仙说的趁机大展宏图,当然是可能的,可却是孟九成所要避免的。
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宋金将会开战,这对红巾军,对孟九成,才是发展的良机。
宋廷的支援力度将加大,金军的精力将转向南宋,只从这两方面,红巾军便处于很有利的地位。
如果现在风头太劲,是不是会影响到这个大局,孟九成不敢确定。万一金国延缓与宋开战,转而大举反攻红巾军,那形势就将变得十分恶劣。
指望南宋?孟九成可不作此想。
到时候南宋很可能断绝供应,避免得罪金国。毕竟,对他们来说,红巾军不过是北地贼寇,能利用就利用,不能利用就甩掉。
还有蒙军,占领中都后,正在河北攻掠,孟九成宁肯还窝在山东,也不愿过早地碰上比金军更凶恶的强敌。
而同样是明年,成吉思汗将率主力西征,而把中原交给木华黎,并且只留下了两万蒙军。
正因蒙军的战略重心转移,金国才喘了口气,发动了对宋的战争,想弥补与蒙军作战的损失。
留在中原的蒙军实力下降,这同样也给了红巾军造成了有利的条件。
可以说,孟九成想得很多,很远,但这些还不能完全跟别人讲。他还得编些理由,让众将能够信服。
当然,现在的根据地还需要恢复巩固,钱粮也并不充裕,孟九成也就不必编造,只摆出实际困难,便能贯彻自己缓步发展的战略。
跟王仙解说了一下,孟九成便让他加紧监视敌人,不要使敌人轻易逃跑。
由于下雨的关系,围城工作拖后,孟九成不知道蒲察李家会不会逃跑,但不是做出了一些应对之策。
半夜时分,孟九成便被亲卫叫醒,通报最新的情况:蒲察李家弃城而逃了。
………….
雨似乎小了点,但在奔驰的马上,雨点打在脸上的节奏却更快。
蒲察李家耳朵还在嗡嗡作响,脸色阴沉得可怕,徒步逃窜的金兵一个个、一群群被甩得越来越远,他却懒得回头看上一眼。
败了,败得理所应当,败得没有悬念,只不过多坚持了些时间。如果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也还是没有破解之道,这才是真正令人感到悲哀的事情。
蒲察李家奔在队伍的前面,只有身前身后那并不密集的杂沓马蹄声。此时,悔恨立即涌上心头,令他咬紧了嘴唇。
只是这悔恨却颇为复杂,显然不是一个两个。
他后悔自己听信了什么法术可破之言,出城结寨而战;他后悔营寨被攻破后,还要督军再战,招致更大的损失……
一股咸腥涌进了喉咙,蒲察李家不觉已经把嘴唇咬破。
天意也,时运也。失败恐怕难以避免啊!
突然,蒲察李家只觉身子一倾,正胡思乱想的他没有防备,随着马的失蹄猛地摔了下去。
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溅了一脸的泥水,即便有头盔保护,蒲察李家也被摔得晕头转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他身后的几个亲卫离得很近,来不及勒马,也纷纷马失前蹄,滚落于地。
“大人。”后面的亲卫赶忙紧勒马头,喊叫着纷纷下马。
一排弩箭突然从路旁的丛林中射了出来,划破雨幕,带着死亡的阴冷,又带起了一阵惨叫。
“敌袭,有埋伏。”金兵惊呼着,纷纷跳下马来,紧张地四下环顾,挥动刀枪,作着防护。
一排弩箭,只射中了几个金兵和四匹马,但对已是惊弓之鸟的逃窜金兵来说,却是沉重的心理打击。
遇强则避,遇弱则袭。这是孟九成给负责迂回阻击的部队所下的命令。
通俗点讲,就是欺软怕硬。这种战术其实不用怎么教,怎么练,依据本能,谁也不会用头往墙上撞,也不会寥寥数人便向大军挑战,自己找死。
当然,冒雨急进、迂回阻击的部队不多,也没有办法全力拦截阻击。只好挖了些陷马坑,拉上绊马绳,上好弩箭,伺机偷袭杀敌。
小小的偶然有时候也会影响重大,偷袭虽然杀敌不多,但却拖慢了蒲家李家等逃窜的步伐,为追击而至的红巾军赢得了时间。
一阵忙乱过后,金军再度上马逃窜,失掉了几匹马,伤亡了几个人,士气更加地颓丧,疑神疑鬼地不断向两旁张望,提防着突然射出的杀器。
不仅如此,前方的金兵还要睁大眼睛,留心绊马绳,速度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雨点急促地打在脸上、身上,甚至进了眼睛。王仙闭上一只眼睛,用手擦了擦,然后再闭上另一只,擦拭。
出城逃窜的金军虽然还有很多人,但逃跑起来谁还敢回身再战?所以,顺着大路逃跑的金兵,失去了作为士兵必然的觉悟,很多人手中连武器也扔掉了,盔甲更是早就成为负担,被无情抛弃。
对于身后的追赶,金兵根本没有回头一战的勇气,惊惶失措地乱跑乱叫,或是跪倒叩头乞活,或是钻进路旁的丛林,或是跑得慢被追兵用刀枪杀死,成为倒在泥水中无人理睬的一具死尸。
王仙所率领的这三百骑兵并不急于斩杀逃跑中的金兵,这些被骑兵隔离的逃兵除了被杀,就是被俘的命运,根本不必浪费他们的宝贵时间。
匆匆抓过两个金兵,问清蒲家李家的去向后,铁骑疾奔,穷追不舍。
久违的畅快之感啊!王仙心中感慨,曾几何时,自己也领着残军钻山入林,避金军而逃过。
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角色转换的时间竟然这么快,这是他之前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
而现在,蒲察李家带着两百多亲卫骑兵却还没有丢盔弃甲,轻装逃窜。
一来蒲察李家觉得敌人既行军赶路,又攻城拔寨,也差不多要体力耗尽,无法穷追;第二则是他的面子问题,尚未到山穷水尽,就狼狈得如丧家之犬,实在不是他心中所愿。
主帅不发令,跟随他的亲卫和骑兵当然不敢自作主张,以免触了败后本就心情恶劣的蒲察李家的霉头。
即便如此,逃跑也不是一路顺风。绊马绳,陷马坑,弩箭,每一次的袭扰虽然不能杀伤太多的金兵,但却不断拖慢他们的速度,拉近着与追兵的距离。
几匹死马倒卧于地,还有被抛弃的金兵尸体,被弩箭射死的,凄惨地仰面躺在泥水之中,死鱼般的眼睛直瞪着夜空。
“敌人已经势穷兵疲,更遭到了骚扰袭击,此正是我辈杀敌建功的良机。”王仙驻足观察乍刻,上马之后大声吼道:“儿郎们,继续追啊,把敌人杀得片甲不留。”“片甲不留。”红巾军骑兵应和着呼喊,重新起步,又踏上了追击的路途。
……………
绷,绷,在泥水中突然弹出两道绊马绳,摔倒了几个金兵,使金兵的队伍又停了下来。
嗖,嗖,嗖……道路一侧的树林中投枪、弩箭猛然飞出,带起了一片惨叫马嘶。
这是一支百八十人聚集起来的队伍,依靠树林,又给金军制造了麻烦。
“杀,搜杀敌人!”蒲察李家跳下战马,吼叫着挥刀一指。
他已经忍耐了太久,这些散布于草丛、树林的袭击者一而再、再而三地袭扰不休,就象讨厌的蚊虫,围着你嗡嗡乱叫,不时又要冲上来叮你一口。
这简直是在蒲察李家本已积郁悔恨的情绪上添柴浇油,怎不令他怒气勃发?
弓箭、投枪……金兵对着丛林草树先是一通胡乱攻击,然后用刀枪拔开树枝杂草,搜索深入。
蒲察李家在亲卫的保护下在路上稍加等待,也顺便休息一下马力。
他们还多数穿着作战时的铁甲,这无疑也增加了马的负担。有的马喷了白沫,显然体力消耗很大。
“大人。”亲卫队长突然紧张起来,张着耳朵仔细辨听,惊疑道:“您听,这是马蹄声,还是——”
蒲察李家皱起眉头,在雨打树叶、草丛的沙沙声音中仔细分辨,脸色渐渐变得惊愕。
没错,是马蹄声,方向就在身后,是追兵。
“收兵,撤退。”蒲察李家急急忙忙地叫着,抢过缰绳便认蹬上马。
“收兵,撤退,敌人追上来了。”惶急的喊声在队伍中接连响起,不等草丛树林中的金兵退出来,队伍已经开始纵马前奔。
等到在丛林中搜杀敌人的金兵慌忙退出,大队已经离开了一段距离,只看见后面骑兵的背影。
这些家伙纷纷叫骂,忙不迭地上马追赶。
有几个金兵却找不到马匹,也不知战马是随着大队跑了,还是被某些缺德自私的家伙给带跑了。马少人多,你争我抢,又是一阵混乱。
急骤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已经完全掩盖了雨中的杂声,听得真真切切,也不知有多少追兵杀来。
金兵仓惶逃窜,路上只剩下几个被打翻的倒霉蛋儿。听得如雷的蹄声,这几个倒霉蛋儿忍痛爬起,连嚎带叫地窜入了丛林。
片刻工夫,长长的骑兵队伍便如一条长龙,追了上来,对路上的死马和尸体根本不屑一顾,隆隆地奔驰而过。
王仙紧紧绷着脸,风声呼啸着从头盔两侧吹过。路上的马蹄印已经说明敌人离得不远了,再加把劲儿就能追上了,杀他们个落花流水
驱驰追杀的感觉真好呀!孙武正落后王仙一个骑位,用力握了握马刀的刀柄,感觉沾了雨水有些滑,他又用力把手在腰间大腿上蹭擦了几下嗯,这回感觉好多了。
雨丝如雾,偏偏就是不停。但乌云已经淡了,月光隐隐透出,变得朦朦胧胧路上的积水反射出些许光亮,然后被纷乱的马蹄踏碎,溅起无数碎玉残琼
隐隐的,已经能看见前面的人影绰绰,王仙冷然一笑,抓起了长枪,向前奋力一扬。
孙武正举起了马刀,上臂与水平面垂直,肘尖贴着头盔指向苍天,上臂用力地背到了身后,准备发出全力的一击猛劈。
两人身后的骑兵,也都或端或举起自己趁手的兵器,或刀或枪,临战的兴奋瞬间充斥全身
最先被追上的是那批进入丛林搜杀敌人的金兵,这些人起步晚不说,给他们留下的也尽是些疲马。于是,他们便成了追兵的第一批斩杀对象
眼看着追兵已到身后,这些金兵发出恐惧惊惶的喊叫,拼命催打着马匹,却没有一个人敢回身迎战。
近了,近了,王仙用力一夹马腹,战马向前一窜,已经达到了攻击距离。
他双手握枪,纯用双腿控马,一枪刺出,粘滞感沿着枪身刚刚传来,他便用力一拔惨叫声中,金兵左肋飚血,翻落马下
红巾军骑兵以王仙为箭头,象一股不断翻卷浪头的狂潮,无情地淹没着这落在后面的金军。
孙武正身子向前一探,蓄势已久的马刀疾劈而下,借着前冲的马力,斜肩带背这一刀,几乎把金兵砍成两半。
“嘿!”王仙已经离鞍而起,双脚踩在马镫上,纯用双腿控马,一枪斜着刺出,正中敌兵的后背。
“斩!”何三宝挥起大刀,一个势大力沉的斜劈,血雨喷溅,一颗首级飞上了半空。
刀枪不断挥动着,更多的鲜血喷溅而出,更多的惨叫声响起。这使红巾军骑兵越来越兴奋,不断发出兴奋的喊叫声。
而落马后伐幸未死的金兵也不过是多活了几秒钟的时间,一排一排的骑兵奔驰而过,他们不是被杀死,就是被马蹄踏成肉泥。
前方视野一阔,落在后面的这一群金兵已经被斩杀殆尽。阻滞感消失,红巾军骑兵的速度再度加快,奔着前方的绰绰人影狂追而去
蒲察李家听着身后隆隆的马蹄声,心惊胆战之际却感到座下马匹的吃力喘息。他默不作声地解开雨湿的披风,随手扔弃,感觉马匹的速度稍快了一些又解脱铁甲,再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