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舒琴跑了一会,一只脚踩到一块核桃一般的石头上,又是下坡,脚下一滑,跌坐在地。田兴正好赶上来,伸手扶起。怕她又再跌倒,握着她的小手不放。舒琴给田兴厚实的大手握着,也不挣脱,嫣然一笑,道:"你跟我走了,不怕师父生气吗?〃田兴道:"师父发起火来,我自是怕了。〃舒琴道:"你既然害怕师父,那么回去罢。〃田兴道:"可是我放心不下你和元大哥,只有日后再给师父赔罪就是了。〃转过身去,大声道:"请师父不要生气,徒儿回来再给你赔罪。〃雷震天深知温都视义军为眼中钉肉中刺,不斩尽杀绝,誓不罢休,唯恐张士诚惨遭屠杀,不再停留,提刀疾奔而去。
张士诚不战而走,义军霎时间斗志尽失,成了一盘散沙,惊慌失措之下四散逃命。元兵趁机大肆屠杀,惨叫声中,义军接连倒下,顿时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景色如画的钟山竟然成了惨不忍睹的人间地狱。秋风萧瑟,寒鸦低徊哀鸣;墨云叆叇,草木黯然失色。
应天鹏掳走元清平,不走大道,专拣小路而行。元清平给应天鹏夹在腋下,看不见前面,更不知道要被掳往何处,但觉耳畔风声作响,只可见道路两边的树木急退,知道应天鹏走得极快。他给应天鹏的臂膀用力夹着,极是难受,道:"你要掳我去往哪里?快放了我。〃只听得应天鹏道:"不急,不急,我要带你去雁荡山。〃元清平惊道:"雁荡山是你的老巢,你要杀我报仇?〃应天鹏一声大笑,道:"死不我手下的人不计其数,你虽然刺伤了我,可是却不能杀你。再说真要杀你,也不必回去雁荡山,在钟山上就动手了。〃元清平道:"你的双手沾满了别人的鲜血,当真是恶贯满盈。〃
应天鹏嘿嘿一笑,轻描淡写道:"江湖上打滚,那可是提着脑袋玩命、刀口上舔血的勾当,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何须大惊小怪?死在我手下的,都是武功不如我的人。〃元清平道:"因此你仗着武功高强,便胡乱杀人。须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今日之种恶果,他日必遭恶报。〃应天鹏道:"甚么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可不信这一套。我只知道弱肉强食,谁的拳头够硬,谁就能通吃四方。死在我手下的人,武功都远逊于我,因此才会给我杀了。倘若有人武功高过我强过我,出手杀了我,我自无话可说,只怨武功不如人,谁也不会怨怪。〃元清平见他把一套歪理谬论说得振振有词才知道他不但手上功夫了得,嘴巴皮子的功夫也不遑多让,一般的十分厉害。他不愿和应天鹏这等双手沾满别人鲜血、心肠歹毒之人多做交谈,当下不再言语。
应天鹏见元清平良久不语,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为甚么不杀你?〃元清平道:"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就算你不杀我,我也不会对你感激涕零。〃应天鹏道:"想不到你挺有骨气,实话告诉你,好叫你明白,我不杀你,非是怕你。只要你交出'无影神剑`的秘诀,我便不会伤害于你。〃元清平道:"倘若我不交出秘诀,你又待如何?〃应天鹏嘿嘿一笑,阴沉沉道:"那却难说了。〃元清平道:"你的武功已经很高了若是再练成'无影神剑`,那就更加肆无忌惮了。我不会交出秘诀的,你就死了这个念头罢。〃话音虽然不高,但是口气十分坚定。应天鹏脸色一沉,随即冷笑一声,道:"你言之过早了,要知道应某行事向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也不择手段,咱们走着瞧,且看谁斗得过谁。〃元清平心想:"倘若交出秘诀,应天鹏练成'无影神剑`,我岂非是助纣为虐?〃心中打定主意,任凭应天鹏如何折磨逼迫,自己也必宁死不屈。
元清平可不愿去雁荡山,做应天鹏的阶下之囚,想要再使出'无影神剑`刺出,可是暗暗数次尝试,却都无法刺出剑气,心中不禁大惑不解。原来逍遥子虽然打通了他的奇经八脉,也将毕生功力传给了他,但是他却不会运用。他是书生性情,最是厌恶打打杀杀,因此从不琢磨逍遥派的武功。他曾经两度使出'无影神剑`,一次为了救温都,另一次为了救田兴。两次皆是危急时刻,真气自行充满四肢百骸,不知不觉之中刺出了无形剑气。这就好比人在危急时刻,潜力突然瞬间爆发一般。平常举起七八十斤的东西就颇为吃力,可是遭遇危险,竟然能举起一百多斤的重物。元清平两度刺出'无影神剑`,也是这个道理。他虽然聪颖过人,可是急切之间竟然没有想通这个道理,自是无法刺出'无影神剑`。应天鹏虽然神色如常,但是心中却时刻警惕,丝毫不敢一点放松,加倍留意着元清平的一举一动,只要他稍有异动,便即出手制服。两人各怀心思,不再言语。
元清平忽然想起,温都剿杀反贼,势必斩尽杀绝,罗本也是其中之一,不免罹难。念及于此,心中一凛,道:"快放了我。〃应天鹏嘿嘿一笑,道:"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既然落在了我的手里,岂有轻易放走的道理?想要应某放你,其实也容易之极。〃元清平道:"你处心积虑,无非想要得到'无影神剑`的秘诀,我是不会告诉你的。〃言罢用力挣扎起来,想要摆脱应天鹏的挟持。应天鹏唯恐他趁机使出'无影神剑`,当即出指在元清平腿上肩上按了几下。元清平顿时腿臂酸软,垂了下去,再也挣扎不了,当下道:"我的腿臂都动不了,你使了甚么手法?〃应天鹏道:"我点了你身上几处穴道,因此你动弹不得了。你最好老实一些,否则头上脚下,倒提起来,那般滋味可不好受。〃元清平并不惧怕应天鹏如何折磨自己,但是自己堂堂大元朝皇子,若是给人倒提着,大元朝的威风体面岂不荡然无存?只得不再言语。口中虽然不说话,但是心念转动,忖思如何逃脱应天鹏的魔掌。
过了一会,元清平道:"我自己有手有脚,自己会走,你放我下来。〃应天鹏道:"好罢,你不耍花样,我自不会为难你的。〃说着放下了元清平。应天鹏此后果然没有再把元清平夹在腋下,只是一直走在他的后面,此举自是深有防范之意。应天鹏道:"你本来可以施展'无影神剑`,为甚么不出手?〃元清平心想:"你以为我想受你的摆布吗?若是能使出'无影神剑`,我早就使出来了,何必受你裹挟?〃又想虽然能刺无形剑气,可是时灵时不灵,这个秘密可不能告诉应天鹏。念及于此,道:"你武功虽高,可是也十分惧怕'无影神剑`。我想出手就出手,不想出手就不出手,该出手的时候,当然就会出手了。〃应天鹏是武学高手,武学上的事瞒不过他,当下道:"据我看来,你的武功没有练到家,因此时灵时不灵。〃元清平奇道:"你怎么知道?〃应天鹏哈哈一笑,却不说出其中道理。
走不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两人于是露宿于荒山野岭之中。元清平原本倚在一株树木闭目假寐,不知何时,竟然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四下里仍是一片漆黑。他四周环顾,应天鹏居然不在附近,不知去往了何处。天正要起而去,想到应天鹏决计不会无缘无故不见踪影,便又坐回原处。只听得头顶有人道:"你怎么不趁机逃走?〃元清平抬头一看,只见应天鹏坐在一个树枝上,当下道:"我知道你不会轻易放手,你果然躲藏了起来。〃应天鹏道:"你果然十分聪明。〃顿了一顿,又道:"便是我睡着了,也听得到百丈之内的风吹草动。〃言下之意,元清平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当日清晨,两人仍是一前一后往南而行。元清平心想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了,索性随遇而安,只当是游山玩水罢了。心中虽然这般想法,可是受人挟持,不得自由,终是意兴阑珊,提不起精神。这日正行之间,只见前面路中间有四个人或站或坐。两个人席地而坐,拈子对弈,一人在旁观看。另一人手持书卷,低声吟诵。元清平认出是琴棋书画四位先生,不禁心中一喜,当下大声道:"四位前辈。〃话犹未了,忽觉肩头一紧,转头一看,只见肩膀给应天鹏抓住。他当下一挣,非但没有挣脱,反而应天鹏抓得更紧,顿觉肩膀一阵巨痛,仿佛要被抓碎一般。
琴先生四人忽然出现,应天鹏大感意外。转念一想,这里荒郊野外、穷山恶水,既无美景亦无醇酒,毫无诗情画意可言,四人必是冲着自己来的,无非是想从自己手中救下元清平。逍遥派的绝世武功只传给了元清平一人,天下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知谙,他其实便是一部活的武功秘笈,既然落在自己手中,当然没有得而复失的道理。因此一看见琴先生等人便即出手抓住元清平,严防他趁机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