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饮冰的推断不错。
然而越正确的推断，越让人高兴不起来。
交代给无由醉，要他把漱风山庄的结界扩大，至少要覆盖住漱风山庄四周百姓免受尸殖丸戕害之后，冬饮冰便和鱼阳与明日一道出发。
越接近岷山，一行人看到的景象，就越让人触目惊心。
满坑满谷的怪人，或是在吃力地爬行、呻/吟，或是茫然地仰躺在地上，看着自己身上莫名生长出的诡异肢体，神色空洞。
在即将抵达岷山时，冬饮冰停了下来。
一个年幼的小女孩倒在地上，身旁散落着一捆打好的柴禾。她的眼睛已经从眼眶中跳了出来，像是蜗牛一样悬在空中，可怖地颤抖着，她瘦弱的身子不住在地上挣扎，手指将地上干裂的土壤抓出了几十道痛苦的沟槽。
长琉璃也跟着落下，看清眼前的景象后，他不忍地扭过脸去，沉默数秒之后，他把自己的手掌抵到了她的后脑上。
冬饮冰抓住了他的手腕。
被她勘破心思的长琉璃，尽管不好意思被人这样抓着手，但还是努力解释着自己此举的目的：
“我让她少些痛苦。”
冬饮冰抓着他抵在小女孩后脑的手，半分放松的意思都没有：
“尸殖丸不是不可解的药。”
长琉璃别过脸去，咬着牙低声道：
“我知道，可是尸殖丸的毒……一旦中了，即使解毒，外形也是一辈子变不回来的……”
他固执的样子，倒是还能看出几分当年岷山派二公子的模样。
只是他那时的顽劣，包括骄傲和气度，都被这些年的隐忍和压抑给磨灭了。
冬饮冰紧贴着他手背的手缓缓用力，掌心间慢慢沁出了温润的蓝光，将挣扎着的小女孩整个包裹起来。被蓝光环绕其中，她挛缩着的身子，就像是一只竭力想要冲破蝶蛹的幼蝶。
运功中的冬饮冰，声音平静：
“那也不是由你决定的，死或不死，等她醒来，她自有决断。”
说到这里，她没能忍住，又多说了一句：
“你的人生一直被人决断，但是，不是所有的人的人生都该被决断的，别把你的经验强加在她身上。”
……糟糕，话说得有些满了。
冬饮冰在恢复记忆前，对长琉璃仅仅是作为同龄人的同情而已，可在恢复记忆后，她总觉得比他大上了几百年的寿命，看他，也更像是在看待一个迷失的小辈而已，忍不住就想出口指点。
然而话一出口便如覆水难收，眼看着长琉璃的脸灰了灰，埋下头不吭声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冬饮冰一时间有些后悔。
这时，蹲在一旁的明日，一本正经地把话题拉回了正轨：
“饮冰，当真是尸殖丸？”
冬饮冰刚才选择救治这个女孩，就是想知道究竟是否是尸殖丸作祟，现如今确认了，她便也点了点头：
“大约是，八九不离十。”
明日将那女孩纳入怀里，她已经昏睡了过去，满脸的土和泪混合在一起，明日也不嫌弃，一面耐心地取出手绢为女孩清理着面部，一面问：
“他们想做什么？宣战？”
冬饮冰向来谨慎，对此她心中早有猜想，可此时也依然把话说得留有三分余地：
“大概。”
她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浮屠来寻浮世的事情。
自从猜想调玉或许已经因射天狼而残废后，冬饮冰就总会猜想，浮屠为什么想来拉拢他们。
仅仅像他所说的那样，大家一起反攻仙界？
呵，三百年都过去了，他仍在想方设法恢复调玉的残躯，不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杀害大批的人来炼制尸殖丸，他对自己这批北府军的残部，尤其是自己和百里，会毫无痛恨之意？会毫无芥蒂地将他们收为己用？
怕是想借此把他们骗去，剜肉销骨，剥皮抽筋，为调玉报仇，顺道抢夺了百里的射天狼，来研究如何恢复调玉肉身吧？
现在，浮屠又将以人身炼制的尸殖丸投放人界来毒害无辜之人，明显是一计不成，索性鱼死网破了。
思及此，冬饮冰的面容冷了数分，对明日说：
“将这女孩一起带到岷山去吧，她体内应还有尸殖丸余毒，只要照料得当，毒素排尽，性命该是无虞的。”
明日颔首，温柔地把女孩抱在怀里，鱼阳想来接，明日摇了摇头，以最标准最轻柔的动作护着女孩那变形爆突的眼睛，一行人重新踏上了回岷山的道路。
接下来的路途中，长琉璃一直闷闷的，而冬饮冰也自知刚才失言，索性不与他多搭话，免得再引得长琉璃心中不快，和鱼阳、明日讨论着此事：
“他们是如何投毒的？”
“如此大批量的人同时中毒，不是通过气，就是通过水。”
“鱼阳说得有理。长掌门也该想到这一层，叫弟子严密看守好了水源了吧？接下来就该是怎样净化水源的问题了。”
“冬将军，您不是擅长毒理吗？而且刚才这女孩……”
“我现在法力有限，救一人便已是吃力，要想净化水源，以前的我大概还能做得来，现在……”
“是不是该叫浮世来？”
“浮世将军现如今身份尴尬，若是在仙界为浮世将军正名之后，让他再出手，恐怕还好些……”
“等到那时怕是来不及了。看看情况吧，若的确需要浮世，我会叫他来帮一下忙的，也算是将功折罪。”
一直被排除在对话之外的长琉璃，欲言又止了许久之后，才在他们的讨论告一段落时，小小声问冬饮冰道：
“你很了解毒理？”
冬饮冰望了他一眼，表情一时间有些复杂：
“最了解毒的，就该是毒/药本身了。”
长琉璃怔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的愚蠢。
自己的父亲，不就是因为……
因为这个不合时宜的问题，几人之间的尴尬，一直持续到了岷山山门处。
长琉璃正准备用山门令羽打开山门，立在山门口的冬饮冰突然身体一晃，耳畔便传来了无由醉焦急的声音：
“小冬！出事儿了！先别去岷山！”
冬饮冰愣了，抬手捂住耳朵，确定身前的长琉璃并未听到无由醉的声音，才用灵力询问：
“可是岷山里有什么不妥？”
无由醉难得这么着急，声音都显得尖锐起来了：
“不是岷山！是岳水村！双流镇附近，也已经出现尸殖丸中毒情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