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狱门,冬饮冰就被戴上了面罩,眼前一片漆黑,只随着那两个傀儡人前行。
她沉下心来,有条不紊地迈着步子,暗暗记着:
出狱门直走,三百步,右转,一百三十五步,右转,上了一座石桥,有流水声,下了桥,行八百步,一路上有奇异的花树香气萦绕,像是石榴和桂花混合起来的香,后来,便是竹子特有的清香……
面罩被扯下时,如她所料,她正置身于一座竹林中。
调玉正背对着她,坐在在一涓潺潺的清流边,从水中取出一觞酒来,一饮而尽后,才扭头看向冬饮冰。
他灰色的眼睛透着股冷冽,似乎是很不满的模样,一挥手,几个傀儡人便鬼魅般从竹林间闪现,将一个人重重地往冬饮冰身前一抛,便又漂游般没了踪迹。
地上是她的表哥丹青,满脸都是血,倒伏在地上,咿咿唔唔地惨哼着,身下污浊脏臭一片。
调玉漠然地看着在地上挣扎的丹青:
“他实在是太吵闹了,我就割了他的舌头。”
言罢,他又看向了冬饮冰,眼中多了些赞许:
“这一样米养百样人,你年纪轻轻,倒还算镇静。”
冬饮冰垂下头,小心地控制着自己说话的语气,问:
“既然要我,又何必要抓他们来?”
她知道,现在自己和表哥都是砧上之肉,如果自己再不配合,表哥只会比现在惨上千百倍。
更何况,百里还在牢里……
调玉见冬饮冰恭顺,表情就柔和了几分,一副埋怨的口吻:
“你还问?当然是因为你啊。”
冬饮冰猛掐了一把被飞镖割裂的手心,才忍住了怒气,不动声色地问:
“调玉上仙,这是何意?”
调玉又取了一觞酒,小抿了一口,痛快道:
“我抓他们,是为试药。”
见冬饮冰不语,调玉索性自顾自讲了下去:
“我让他们活下来,一是因为他们适龄,年轻力壮,用来试药再合适不过。二来,他们身上都沾染了你体内的药气,尤其是那个在牢里的小书生,药气很浓郁。沾了药鼎药气的人,试药时轻易不会死,也省了我四处去找试药人的麻烦。”
冬饮冰努力保持着镇静,鼻间飘过一阵阵的古怪香气,惹得她颇为不适,她强忍着,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
“什么是药鼎?”
一谈到药鼎,调玉的神色便陡然变得狂热起来,那股自得的光芒,从他淡灰色的瞳孔间毫无掩饰地闪出:
“你是我走遍天下,寻得的第四只药鼎。这药鼎啊,好处之多,无法想象,可以说,得到药鼎,就算是没有任何修为的肉骨凡胎,也能快速得道成仙。可惜,现如今还没有多少妖魔知道药鼎的好处,不然,啧啧,你怕是连三岁都活不到。”
调玉的讲述,让冬饮冰大致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被掳来的前因,但是,在那股异香的侵袭下,她觉得自己的身子热得发烫,五脏六腑更是被一股邪火烧得剧痛难当。
她抬手按住了胸口,喘息了起来,一双眼睛仍盯着调玉。
不对……自己的身体不对劲……
调玉激动的心绪略平,微扬唇角,道:
“我要你做我的药鼎。现在,我要试试看你的身体受不受得住这炼药之苦。你若是不中用,我只能再寻药鼎了,所以,你最好别像前两只药鼎那样死掉哦。你要是死了,我可是会伤心的。”
“哦,还有,顺便一提,浮世,就是那个与你同监的人,他啊,也是我的药鼎……之一。你若有什么不明白,大可以去问他。当然,首先,你得能活着回去。”
冬饮冰周身滚烫,极度的痛楚令她言语都很困难,她跪倒在地,手指深深地嵌入泥土中,抓起的两团湿泥也仿佛在她掌心燃烧起来。
她只能从喉头模糊地挤出简单的几个音节:
“……我可以……你放了……表哥和……百里……”
调玉的一头银发被竹林风吹动,带着一股闲散的飘逸之美,他的口吻也是那样的随意:
“不。”
冬饮冰烧得浑身痉/挛,意识也渐渐离她远去。
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这样的:
“你会是我最好的毒/药鼎。”
当时的她,并未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但她很快便明白了浮世的那句话:
“你现在自杀还来得及”。
她被重新推入牢狱中时,觉得自己浑身如置身在烈焰中,被烧得皮焦肉烂,可伸手去摸,身上仍是一片完好,五内仍是有如火焚。
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痛苦,几乎能把人逼疯!
无由醉看到冬饮冰瑟缩着,痛苦异常地缩在墙角呻/吟,一副已经丧失心智的模样,收起了不着调的样子,叹了一声:
“又一个。”
被他叫做“明日”的男人,靠在牢笼边,面容严肃,唯有一双眼睛中尽是无奈的同情:
“已经被开炉了吗?”
浮世睁开眼睛,打量了一眼冬饮冰,简单道:
“是。而且调玉打算拿她做毒/药鼎。”
无由醉的面色变了几变,惋惜地叹道:
“他怎么想的啊,这姑娘这么漂亮,当毒/药鼎?”
浮世没怎么搭理冬饮冰,重新闭上了眼,明日似有不忍,喊浮世道:
“浮世……你看看,你能不能帮她一下?”
这炼药过程痛苦非同小可,浮世是第一只挺过来的药鼎,剩下的两人,一个忍受不住痛苦,惨烈地自尽而亡,另一个则活活被内火烧死,且二人都死在炼第一炉药的时候。
即使浮世是用来炼正常的丹药的药鼎,炼药的过程也是痛苦万分,更别说是炼毒/药了,一个不小心,便是横死当场。
然而,浮世并不理会明日,只管自己调息身体。
无由醉用胳膊肘碰碰明日,不满道:
“成了成了,你别多管闲事了,忘了你自己是怎么搭进来的?若是她真能捱过去,你再关心她不迟。”
说完,无由醉咕哝了一句:
“我倒希望一觉醒过来,她已经死了,也少受些折腾。”
这些话,恍惚中的冬饮冰一字不落,全部听到了耳朵里。
她想笑,却连这点儿力气都没有。
死?或是寻死?
她冬饮冰可暂时没这些个计划!
若是她一人死了倒还罢了,到时候,表哥该怎么办?百里又该怎么办?
她抓紧了衣服皱褶间夹着的一瓣干枯的野花花瓣,忍受着满身的烈烈灼烧感。
这是百里要送给她的花……
她还要等一个明天,一个百里承诺过的明天,他答应过自己,要说出那句话,她就算为了那句话,也要撑下去。
绝不死!我绝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