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人马奔腾,厮杀声四起,一条条生命在道道凛冽的寒光下送了性命,男人的虎吼声,女人、孩子的哭叫声,钢铁兵刃的碰撞声,还有马嘶羊咩,四散奔逃的牛吼声混杂在一起。
塔日干手中弯刀夹杂着呼呼劲风劈向一名明军骑兵,那名明军骑兵挺刀来迎。“嘡——”的一声巨响,两刀相交,借着这一股巨大的冲力,塔日干差点儿把那名明军骑兵掀落马下。他虎吼一声,手中弯刀在空中划过一道亮弧,正欲向那明军骑兵的头顶劈去,陡然觉得后心一凉,一根锋利的矛尖自后背直透前胸,他大张着嘴无法再合拢,瞳孔逐渐扩散,魁伟的身躯渐渐失去生气,“扑通”一声从马上栽了下来。马蹄踏踏,在走马灯似的战马来回奔走,碗口大的马蹄毫无顾忌的把他健硕的躯体踩成了肉泥。
人数占优、攻其无备,突如其来的尖刀式攻击,把数千明军的骑兵的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草原人的战法完全体现在明军身上。凶狠迅猛的攻击,只用了片刻功夫,就把对方仓促应战,毫无阵形和配合的数百部落战士杀了个精光。
有落马的、受伤的部落战士,在马群中仓惶地奔跑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者在身前,或者在身后,或者在左右,就会有一匹马冲过来,马上的明军骑兵提臀站起,手中高高地挥起锋寒的钢刀,带着一串子血珠子猛劈下来。
劈肩挂背,把落马的对手砍成两半。太快了,有的部落战士甚到可以听到钢刀切进自己的身体,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而这时,他的一半身子,或者整个脑袋带着一条胳膊,已经掉在了地上。
下过雪的草地瞬间被鲜血染红。
孩子的哭叫声和女人的哀嚎声响彻原野。
“阿爸,阿爸......”一个小孩子从毡包里跑了出来,趴到塔日干的血肉模糊的躯体上痛哭起来。
“乌里吉——”奥敦其木格没拉住那个小孩子,也从毡包飞奔出来。见到丈夫横卧雪上的尸体,想起方才还谈笑宴宴,现在已不知魂归何处,不禁潸然泪下。但她现在已顾不上死去的丈夫,最重要的是要把孩子保护好。
“快跟我回去。”她恐惧的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明军骑兵。
“不——”乌里吉的眼中喷出仇恨的火焰,稚嫩的小脸也因极度愤怒而变得扭曲。他抓起阿爸遗落在雪地上的弯刀,跌跌撞撞的挺刀向一位骑在马上的年少明军军官奔去。
那名明军军官看到一个孩子持刀过来拼命的样子,一时惊呆住了。乌里吉很快跑到他的面前,咬牙举刀向他腿上看去。
“嚓——”一道刀锋入肉的沉闷声响起,乌里吉身子一歪,扑倒在雪地上,瞬间跟他的父亲一样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年少军官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一名头戴亮银盔,身穿齐腰甲的青年军官面无表情的手持雁翎刀,刀锋上的鲜血一点点的滴落在雪地上,那是乌里吉身上的血。
“杨牧云,你傻了么?”青年军官向那年少军官呵斥道:“就呆呆的杵在哪儿任那小崽子砍么?”
“可他还是个孩子......”年少军官如梦初醒,对他大声叫道。
“敌人是不分大人和孩子的,狼崽子也是狼,长大了也会咬人的。”青年军官冷哼一声说道。一声悲号自他身后响起,奥敦其木格发了疯似的扑向倒在雪地里乌里吉。青年军官的眼睛眯了起来,雁翎刀再次高高举起,一道彻骨的寒芒闪过。奥敦其木格的脖颈处喷出一条血线,头一歪,一声没吭便倒在了自己孩子的身旁。
“就是女人,也不能放过。”青年军官又冷冷的加了一句。
“朱仪,你......”杨牧云脸色一变,想再说几句,青年军官拨转马头,打马驰向其他四散奔逃的牧民。
看着倒在地上的女人和小孩的尸体,杨牧云的身体微微颤抖,他没想到老幼妇孺也无法逃脱战场的残酷,眼前的一切
就像一场噩梦,浇灭了他初入战场时的激动。
他所在的这支骑兵队伍在草原上整整走了十天,才发现眼前的这个部落。
“一个活口都不要留。”这是府军前卫指挥使修武伯沈荣在发起攻击前下的命令。这是位刚刚袭爵的勋贵子弟,年龄刚刚三十出头,正是渴望建功立业的年纪。
杨牧云想起半个月前的京郊操演,他又看到了年轻的皇帝的朱祁镇。十几万大军无论操演得多么震天撼地、整齐划一,朱祁镇紧皱的眉峰始终没有舒展开,这不是真的打仗,明军将士无论操演得多么漂亮都不能说明什么。蒙古骑兵在大明的京郊倏忽来去,直入无人之境,很多京城里的人都变卖了自己的产业,迁往他方,这让他这位大明天子情何以堪?
“府军前卫乃天子亲军,堪大任否?”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自朱祁镇口里说出来,让刚刚袭爵的府军前卫指挥使修武伯沈荣嗅出了弦外之意,立马拍着胸脯上前说要亲领府军前卫的五千精骑深入草原,在漠北来一个犁庭扫穴。
“五千人太少了,”当时朱祁镇摇了摇头,提醒他一句,“历来深入漠北的明军都没少于十万过。”
可这位比皇帝大不了多少岁的指挥使不知为何自信心爆棚,说什么兵贵精不贵多,五千精骑虽不能扫灭漠北的残元余孽,可也能搅他个天翻地覆。为来日皇上亲征先探探道路。
他这一说,使年轻的皇帝也来了兴致,重现太宗皇帝时的辉煌是朱祁镇的梦想。太宗皇帝能五次御驾亲征漠北,为什么自己就不可以?朱祁镇如是想。若是沈荣能带领府军前卫的五千精骑深入草原,又能全身而退的话,朝里那些就喜欢在自己面前絮絮叨叨、倚老卖老的元勋老臣又有什么理由再阻止自己御驾亲征?君臣两人一拍即合,由沈荣统领府军前卫的五千精骑向北深入草原,好好闹腾他一番,也不能光让蒙古骑兵动不动就南下侵扰大明边境,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一回也该明军主动出击一次了。考虑他只带着五千人孤军深入,朱祁镇也就没有给这位甚体朕心的年轻将领下什么具体的旨意,只是要求五千人每人带回一个虏级即可。
沈荣自信满满,在没有任何后勤供给的情况下带着五千人上路了。他手底下五个千户全部都是勋臣子弟,分别是成国公世子朱仪,定国公世子徐永宁,武定侯长子郭聪,宁阳侯长孙陈成锋,武安侯郑能之子郑宏,他们父祖辈把他们送入军中历练,由于他们原本是宫里的五品御前带刀官,因此自然而然的就直接成为了军中千户。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杨牧云正好归入朱仪麾下,一路上朱仪让他打前站,侦查敌情,什么危险辛苦的事都让他去做。
就这样他们在草原上连走了十天,什么也没遇见。草原上的冬天来得很早,第十天,天降大雪,而他们随身所带的给养也即将耗尽。再走下去的话,恐怕就无法返回大明了。
在前方和杨牧云一起探路的是从三千营借调过来的一名总旗,杨牧云也认识他,便是他从南都启程时曹吉祥配给他的护卫长马亮和他的手下。
马亮原是蒙古人,养了一只鹰隼,能探得百里外的情况。就在他们这支部队的耐心与士气即将耗尽的时候,马亮养的鹰隼发现前方出现了牛羊和毡包。
终于发现蒙古人了,一时间每个人都精神大振。沈荣连忙召集五名千户,趁着对方没有准备,五个千人队呈扇面展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过去,于是前面的一幕便发生了......
杨牧云骑在马上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刀锋闪亮,部落里的男人连同老幼妇孺就像草原上的猎物一样被追逐,被屠杀。白的雪,红的血,是那样刺目。他不怕战场厮杀,但是要他向老人、妇女和孩子举起手中的刀,他做不到。
“大人——”一名身穿异常高大魁伟的明军骑兵来到杨牧云面前,“你看,我杀了五个。”他随手掂起把辫发都编在一起的五个头颅,那是他用刀砍下的。明朝军
队里用来记功的凭证之一便是看谁斩下的头颅多。
“莫不语,”杨牧云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眼中一点儿也没有露出嘉许之意,“不错啊,居然斩了五个,他们一定都是这个部落里最勇猛的战士了?”
“呃......”莫不语的脸一红,挠挠头说道:“有两个是部落里的男人,一个是女人,一个是老人,还有一个是十一二岁的孩子。”
“男女老幼都齐全了,你可真有本事。”杨牧云轻轻哼了一声。
“大人,不是的,”莫不语的心再粗,也能听出杨牧云这是在嘲讽自己,“属下杀了那弟兄俩,他们的家人一齐上来找我拼命,不得已,属下只好把他们一齐都杀了。”
“知道了,你去吧。”杨牧云叹了口气。
“大人,你没事么?”莫不语见他脸色有异,便又问了一句。
“没事,我只想静一静,你下去吧。”杨牧云摆摆手。
“那属下告退。”莫不语拱了拱手,调转马头去了。
整个部落的青壮年男人不超过三百,连同老幼妇孺总共不过千人,五千明军要解决他们是不用费多大力气的。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喊杀声渐渐止歇了下来,妇女和孩子的哀嚎声也消失了,整个大地又陷入了沉寂。
所有的明军士兵开始打扫战场,他们把所有的尸体都集中在一处,然后兴高采烈开始宰杀牛羊,整整十天了,所有人身上带的干粮都快吃完了,如今好不容易碰到大快朵颐的机会,他们又怎能不欢声雷动?
有斩获的都来指挥使那里报功,沈荣给他们每个人都嘉勉一番。
“大人,我们现在每个人都士气高涨,就算有鞑子的大队骑兵到来,我们也不怵与之一战了。”朱仪在旁说道。
“嗯。”沈荣点了点头。突然前面响起一片嘈杂声,他的眉头不禁一皱,“怎么回事?走,上前去看看。”
原来是两个士兵在争一个首级。
“他是我杀的。”其中一名士兵瞪着眼说道:“头是我斩下来的,首级应该归我。”
“在你斩他首级之前我就已经用刀把他捅死了。”另一名士兵针锋相对说道:“所以他的首级必须得归我。”
“你......”前一名士兵气极,“呛——”的一声拔刀出鞘。
“就你有刀么?”另一名士兵也把刀拔了出来,对他吼道:“我们比试一场,你若赢了,这首级归你。我要是赢了,你不得再跟我抢。”
“怕你呀,比就比!”前一名士兵一扬手中的长刀说道。
沈荣双眉紧锁,正要开口说话,只听一个声音冷冷的说道:“不过争一个娘们的人头,两个大老爷们竟然都拿刀拼命了,真是好志气。”众人向那首级看去,只见那首级下颌光溜溜的,没有一根胡须,倒真像是一个妇女的人头。
两名士兵的脸腾的一红,正待发作,只见围观的人群一分,出来一名总旗官,那总旗官年纪不大,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相貌颇为俊秀。他来到那两名士兵面前,各自瞅了一眼,“一个鞑子女人也需要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去杀,真不知道你们两个的卵子安到哪儿去了。”此话一出,周围围观的官兵登时有人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他懒懒的看了地上的人头一眼,“你们争的就是这个首级么?”
“是的,大人。”一名士兵说道。
“嚓——”“刷——”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谁都没有看清他是怎么拔的刀,地上的人头立时劈为两半。
“喏,一人一半,这就不用争了吧?”年少的总旗官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