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干瘦的老头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脖子上有一道绳子缢吊过的痕迹,心电监护仪显示一切正常。
老头在村头的一棵树上吊的时候,正好有人经过,不然已经没命了。
我们来到病房的时候,老头已经苏醒过来,他斜眼看着威严的刘大站在他面前,眼神里流露出胆怯和恐惧的神色,终于,昏黄的眼睛里流下了浑浊的泪水,也许是喉部遭受了缢绳的损伤,声音很是干燥:“是我干的,是我造的孽。”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不停地在叹息,心电监护仪的心率明显在上升。
刘大斜了我一眼,露出得意的微笑,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意料掌控之中,我眨了眨眼,示意他现在不是审讯的时候,可是刘大没有理会我,脸色变得威严起来,对着老头开始了咆哮:“你先把今天这女孩的事给我讲讲清楚。”
老头突然又睁开了眼,吃力地把头转了过来:“今天?今天的事真的不是我干的,我知道昨天兰花家的小姑娘失踪了,但那绝对不是我干的,我已经做过一次伤天害理的事了,怎么可能再做第二次?我只是在前年过年后,村里那个叫萱萱的小姑娘做过脑手术,变得傻傻的,我就骗她到我家里,给她糖吃,后来我起了色心,做了坏事,小姑娘疼得一直叫,我怕事情败露,就捂住她的嘴巴,结果一不小心就给捂死了,我后来真的很害怕,实在没有办法,就扔到了古井里。今天一早你们警察来找我下井捞东西,我魂都吓没了,预感定是要出事,我推说古井里有鬼,不肯下去,不然你们出价三千块还是挺高的。可是到了下午,又听说你们捞起了白骨,我想这事肯定包不住了,还不如上吊算了。”
刘大并没有改变脸色,他还是非常的愤怒:“一事归一事,兰花家的孩子你怎么交代?”
老头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对天起誓,真的不是我干的,兰花家和我祖上还是亲戚。”
刘大没去理他,把我拉到了门外:“你信他瞎扯吗?我看他两个都难逃干系。”
“我信他。”我很是自信,因为我相信自己的直觉,“都到这个份上了,他没有必要再撒谎,反正一只脚都已经踏上了刑场,离坟场也不远了。”
“谎言!你们这些搞技术的就是太仁慈,连谎言都不能分辨,你们都不知道犯罪分子是何等的狡猾,所谓不见棺材不掉泪,你懂不懂?”刘大似乎火气很大,刑警队长都是这个样,嫉恶如仇,我理解他们,不然何来激情与犯罪分子周旋?他气愤地扭头对小张说道,“死到临头还说谎,小张,给他上手铐,你盯牢他,继续审问!”
回指挥部的路上,我斜靠在车子的后排,看着窗外黑魆魆的夜空,心里开始盘算起来,刘大的怀疑不无道理,侦查员不像我们这些技术人员,他们攻心,我们是攻物,他们对谁都保持距离,持怀疑态度,而我们却总是要找到一个客观的立足点。不过这次不一样,老头的眼神让我相信他确实没有撒谎,如果确实如此,那么莉莉就是另外一起案件,一定有另外一个嫌疑人。我想到了刚才指挥部里自己说的理由,溺死后捞起来转移到另一个溺死环境,实在是多此一举,那为什么案犯会作这样的选择呢?除非,除非第一现场的溺水环境非常特殊,无法藏匿一个尸体,那会是什么呢?
到了指挥部,我想起了毒物化验的结果不知出来没有,我打电话给化验室的吴浩宇,他半天没接电话,就要挂断的时候,他鸭子般的嗓音传了过来:“小苏,你的那瓶东西我刚给你做出来了,是什么鬼东西呀,这胃内容只有液体吗?真是奇了个怪了,这液体成分异常复杂,我的机器都被累坏了,我也不跟你罗列什么分子了,你们法医估计不太了解这些复杂的化学分子。”
我一下子对这复杂成分有了兴趣,事情往往在不可知中获得意外突破:“吴浩宇,你可是我哥呀,你看看这些复杂的成分一般最可能可以组合成什么?比如组合成一个什么商品?”
吴浩宇继续说道:“这么跟你说吧,至于组成什么我不敢说,但是我知道表面活性剂里面含有这些分子,所以我感觉这些液体主要是是一种复合的表面活性剂,你看这对你有用吗?”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什么是表面活性剂呀?”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表面活性剂应该不属于毒物范畴,所以呢,你这胃里的液体应该不会直接导致死亡的。”吴浩宇还真帮我分析起来了,“生活中最常见的表面活性剂是沐浴露,但我实在不能想象,这溺水死亡怎么会有沐浴露到胃里面去。”
听到吴浩宇的话,我全身一阵鸡皮疙瘩,因为我想起了胃里的草莓味!对头!胃里的泡沫一定是草莓味的沐浴露!我的大脑飞快地运行起来,沐浴露,那一定是洗澡的时候,可不可能在浴盆里溺死?十岁的小孩,洗澡,沐浴露,没有食物的胃,我联系起来了,一定是莉莉的母亲撒了谎,因为孩子根本没有吃晚餐!她谎称小孩吃了晚餐,以证明当天在家里一切正常。孩子洗澡的时候在浴盆里溺死了孩子,然后到派出所报失踪,天亮之前没有办法藏匿尸体,措手不及地选择了抛尸古井。
我立即把我的分析向刘大作了汇报,刘大眼睛立刻瞪了出来:“那还不快走!”
我们一行几辆车,嘶吼着发动机,风驰电挚地离开了派出所,十几个人闪电般地冲到了兰花家。进了门,兰花正在烧香,嘴里念念叨叨地在哭诉着什么,见我们进来,也没有起身。我直奔浴室,浴室里没有淋浴龙头,只有一个大号的红色洗澡盆,上面搭着一块破旧的蓝色毛巾,洗澡盆的旁边放着一双白色的小凉鞋,地上还放着一瓶沐浴露,我拿起来看了看,是草莓香型,打开盖子闻了一下,和莉莉胃中的香味完全一样。我心里已经有数了,气管里的蓝色纤维,草莓味的胃中泡沫,赤足的尸体,在这里都有了,这里就是真正的第一现场,是兰花在浴盆里溺死了莉莉,然后抛尸井中。
当刘大告诉兰花要带她去派出所做笔录的时候,兰花全身一软,瘫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我自己的孩子,那么不听话,不吃饭,不洗澡,我弄死她,不要你们管。”看来刑警如果看上去威严一点,确实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我忽然感到一阵恶心,不是因为兰花,此时我的心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连忙急着问老王:“这里有药店吗?”
老王听了我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怔住了,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药店?镇里才有,派出所旁边就有一家,怎么?身体不舒服?”
“没事,没事,回去再说。”我意识到自己刚才失语了,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一阵恐慌席卷而来。
果然不出我所料,刘大他们很快就搞定了这位单亲母亲,她交代了所有的犯罪细节,和我推断的几乎一致,只是我在推断的时候隐去了她杀死自己孩子时残忍的表情和动作,社会上这种悲剧常常有,无辜死去的孩子会原谅他们的妈妈吗?
刘大他们找了个夜宵店去庆功了,通常他们都会去的,因为一个案子破掉,大家都会精神亢奋,不凑在一起宣泄一下,根本就平静不下来。往常我都会去,而且不会只是做个配角,但是今天怎么可能提得起精神呢?
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家中,顺便在小区旁的二十四小时药店买了个测孕棒,刚才的恶心感使我预感到事情的不妙,在这个当儿要是怀了孕,简直就是个笑话。
我的房子是妈妈送给我们当婚房的,妈妈和爸爸离了婚,但不影响她日渐发达的事业,她的药品连锁店已经在好几个城市开张。她送给我的这个房子有一百五十多平米,高层电梯房的顶楼,在我们城市里也算是豪华了。可是房子再大又能换回什么呢?如果拿它可以换回我的爱,我宁愿只要个小家,一个小小的窝。虽然是燥热的夏天,当我开门走进去,感觉到的却是冰凉,没有爱的家还会温暖吗?
不出所料,老公不在家里。我灯都懒得开,去冲了个澡,然后在卫生间里拿出测孕棒试了一下,结果是阳性,测孕棒从我的手中掉落,我的心一下子坠落进了深渊,看着梳妆镜前的自己苍白的脸,是那么的可怜和孤独。
我披上浴巾,来到客厅,靠在了柔软的沙发上,三面玻璃幕墙环绕的客厅不能不说是有点奢华,外面万家灯火,余光渗透进来,没开灯的客厅显得很是诡异。不经意间,我看见留在茶几上的是一式两份离婚协议书,我拿起了其中一张,还没看到第一行,眼泪就“唰唰唰”地涌了出来,浸湿了这令人心碎的纸张。
我拨通了慕容哥的电话,慕容哥在睡梦中被我吵醒,他听到我哭泣的嗓音,急急地问我:“苏三,案子有问题吗?”听得出来,他很是担心。
我抽泣着,说不出一句话。
“是不是案子搞坏了?”慕容哥更是着急了。
“案子没事,已经破了。”我抽泣着说道,“可是,可是……”
慕容哥在那头一定是感到莫名其妙,因为一向看上去坚强的我从来不会落泪,连我自己都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如此脆弱,他变得更加着急了:“苏三,你好好说,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