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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夏天的一个下午,我坐在教室里写一个小说,秦小梅坐在我前面看一本小人书。教室里没有其他人,我伏在桌上,笔走如飞,像一只夜里偷瓜的老鼠。我在这个时代里得了“狂写症”,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几乎都在忙着写一个叫做小说的东西。写着写着,我经常会忘了自己是谁,旁边有什么人,肚子饿了是怎么一回事。秦小梅这时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没忍住笑出声来,这说明她看的那本书很好笑。但是当时我没注意到她在笑,更没有去管她笑的原因。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
后来,秦小梅转下头来,问我在写什么?她是上学期末从外校转来的新学生,人很靓俏,平时似乎不大爱说话,至少到目前为止,只和我讲过三次话。第一次是她刚转来的时候,她身型饱满,座位显得过窄,我把自己的桌子往后拉开了一些,她回头冲我清浅地一笑,口里透出一声谢。第二次是她书掉在地板上,我替她拣的,她也是这么地言了一声谢。今天是第三次。
我说:“小说。”
“可以看么?”
“没写好。”
“写好的有么?”
我从书桌屉里拣出一个活页的小册子给她,继续低着头写。她似乎向我说了声谢,还道了声再见,就走掉了。这就是故事的开头。但是当时我完全没意识到这是开头,更没有预料到这个开头注定了我后来要变成性无能。
1998年,我在乡中学念初中二年级。当时我还剃着板寸头,脸皮细腻,也很光滑,整个人像未脱尽乳胚的模样,看上去很老实。这么一个长相老实的小孩子居然会写小说,敢写小说,听上去很荒诞,也极不像话。好在当时我的各门成绩还好,虽然整天忙着关于写小说的问题,还是做了年段里的优等生,颇受成天忧虑着考试作弊的混儿们看得起,没受多少欺负。这一切都可以想象。这学校里的学生,除了女孩子,只有三种人。一种诸我类者,一种成了混儿们,一种做不了优等生,开口闭口又不敢带上“操你母”的,只好受尽欺负:考试不及格,回到寝室里发现自己饭盆里被注了泡尿,类此种种。秦小梅要不是长着跟我不一样的东西,也会沦落为这种人。她没做成男人,父母生给她一幅好身体和好面孔,令她做了别一类的女人。这类女人通常衣着时尚,爱讲疯话,见着男孩子就胡乱放电,而后经常会有人为她打架。我要不是因为忙着写小说,也会被电着,然后去参加打架。
关于秦小梅的传言,虽然她是新转来的学生,但是已经不少。有人说她最近正在涉嫌一场多角恋爱,其中有若干笑话;有的说他最喜欢在手帕纸上用圆珠笔写情书,因为这样毁灭证据时来得容易……我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因为这都跟我的写小说无关。跟我有关的是,外语考试的时候,她似乎没有受过高明的作弊训练,经常调下头来抄我的答案,然后被抓,并且牵连我,这件事被屡试不爽,显得很讨厌。所以两个小时之后,她又跑来说我的小说很好看,向我要其它的手稿,我丝毫没有好生气。但是我素来不是个懂得说气话的人,并且望见她的那张脸,均匀地上过一点修饰,很得衬,就更说不出讨厌的话,只默不做声地把手稿给她,继续低着头写。
她这时候并没有照着例子,简单地道一声谢就又走掉了,而是在我前面站定了半分钟,然后决定跟我好好地聊一聊天。对于这件事,她后来补充说,她当时以斜下60度的俯角看见我的一颗板寸头脑袋,对着稿子做着匀速的角弧运动,脑袋上有两个发旋涡,依稀地还有几片头皮屑落在上面,样子显得很可爱。在1998年,敢说余小月的头皮屑可爱,纯粹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光是想想也是堕落。这不说明我的怎么样,只说明头皮屑的怎么样。在这个时代,看见有人长了头皮屑是很正常的事情,发生这很正常的事情,最好很正常地不去说明,想也只能想它讨厌,嫌恶心,想成其它结果就是堕落。秦小梅因为看见我的头皮屑,怀疑自己爱上我了,于是决定留下来同我好好聊一聊天。她就坐了下来,把手放在我的桌面上,让我注意到她的指甲上涂过红色的指甲油,手很细腻、白净,很好看。不像我的,像几根老掉的粗竹节。我莫名地注意到了这一细节,还抬起头,认真研究了一遍她的脸。如前所述,她的身架丰厚,很饱满性感,一不小心就能让人爱上,随后为她去打架。脸是瓜子形的,眉眼经过人化加工,电力十足,分外娇人。但是当时我看到这一切,只觉得这么个人坐在我前面,直勾勾地对着你,容易打断我写小说的思路,有点讨厌起来,丝毫没有想到要对这个人发生点感情,爱上一爱,更没有想到要为她去打架,然后低下头来写我的东西。
“问你,你家住哪里的?”她说。
“凫城西大街,x-60号,701。”
“我有个姑妈也住西大街。”
我在稿子上写道:“水是热的,心却冰冷,我的姑妈住在西……”然后把这句话划掉——她打乱我了。我停下笔,准备好好同她说上几句,打发掉她,省得老受干扰。我说:“西大街x公寓大门口以前有个肉贩铺,我爸爸在那里杀过猪。”
秦小梅却笑起来,说:“我家以前搞过养殖场,我爸和你爸也许还认识呢!”
“冤家总是路窄,所以我们又做了同学。”
要不是因为这些话,后面的事就不会有。我原本想论证她是猪,所以扯到冤家上去,潜涵义是请她快些儿走,她却认为我和她是有缘分的,要不然怎么会成为冤家呢,还觉得我的头皮屑很可爱,这种想法不但堕落而且可怕。然后我们就以冤家的关系讨论了如下几个问题:
1、猪生下来为什么总是公的?作者当时一直有这个错误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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