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红尘远(3)
当时互换的两个孩子,也就是如今封家的长女出云,和南宫家的那个长子。
所以,他虽然不是苏久夜的亲哥哥,却也不是身份低微之人,而是封相家的少爷。而她喊了两年的出云姐,却真的是她的亲姐姐,是南宫家的大小姐。
“就算不是亲生,那也是封弈与清玥的孩子,你父亲是断然不会去害他的。当年没能娶清玥,他便已经死了心,日后做事更为心狠,却也不是你想的那般没有良心。”
“嗯。”苏久夜因为往事接连被揭开,有些难以接受,只是低低的应了一声。
“而纵使出云已然看破红尘,于名分上,你要嫁的,是你的姐夫。此事本就忌讳,譬如汉时飞燕合德,便是一例。”徐姨道。
苏久夜想了想就嘟起了嘴,道:“你拿祖宗家业来压我也是就算了,这种忌讳又算的上什么。信其有则有,信其无则无。总之,我是不信的。”
徐姨拍着桌子,怒然道:“你可知道,南宫家祖上便有姐妹俩共嫁一夫的例子,可那姐姐为了争宠,整日算计着妹妹,无所不用其极。到最后妹妹终是病入膏肓了,死前便留下一句诅咒,道南宫家若再有这样把姐妹俩共嫁一夫的事情发生,妹妹一定会先克死姐姐。”
苏久夜最听不惯这些条条框框,便搬出了墨臻来。“师傅说了,这世上根本就没什么幻术、预言,更没什么诅咒,这些不过是古人想出来骗人的玩意罢了。”
“你是在南榆谷待久了,没进过祠堂,我看你是得去祠堂跪上个一宿,才能明白些事情。”
“徐姨。”苏久夜跺着脚喊了一声。
却不想徐姨道:“这里是南宫家,你得叫我姑姑。”
自从墨臻去了南榆谷,似乎所有的人都喊她徐姨,这是第一次,因为不想再让苏久夜再沾墨臻的光,也因为她如今是以南宫家的长辈在说话,她抛弃了那个名,换回了自己最初的姓氏。
“你若不怕克死了封出云,你就嫁。”
全邺城都知道南宫家的小姐和封家的小姐是闺中密友,整日黏在一处,分都分不开。
徐姨以为她多少有些顾忌,却不想苏久夜还是道:“我就是不信这些,出云姐都去了水月庵了,你就别再拿她说事了,让她过几天清净日子不行吗?”
“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徐姨听了这话也恼了起来,“那你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要嫁给世子?”
“因为……”苏久夜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徐姨却立刻接过话来:“因为他从京兆府救了你,带你去了西清流,对你照料有加,对不对?我那时候就看出你心思不对劲,还……”她说着忽然又住了口。
苏久夜一下也就明白过来,“所以当日和江临照说,那个药包是□□的,就是徐姨吧?”
从那个时候,她就忌讳起了苏久夜和江临照的关系,遇上机会就想要拆散他们。可没想到后来苏久夜惹了官司,连南宫家的丹书铁券都没办法,她才只能说出那药的真正效用,说动江临照去京兆府救苏久夜出来。却不想这一次相助,竟然就让他们彼此定了情。
苏久夜知道徐姨接下来想要说什么,直接便道:“我知道替我解了毒的不是徐姨你,是师兄。在燕王面前替我辩解的不是他,还是师兄。可这也是师兄自己让他瞒住的,算不得他骗我。况且,喜欢便是喜欢了,又何必究其根源。”
“是,喜欢便是喜欢,但那时候你到底忌讳他与出云的婚约,可如今婚约仍在,你又为何换了心思?”
“……”
“因为他千里迢迢赶到棘城来救你,对吧?”
“是,”苏久夜点点头,便是平日里再恼,命悬一线的时候,终归是看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那你还记不记得你从棘城回来的时候,问我的话?当日你说你明白了,如今一看,你怕是全然不明白的。”
——可前几日,我又重新感觉到了中毒当时的感觉。从手腕的地方开始,起了一阵凉意,然后是冷冷的,像丝一般的东西接连不断地划过手臂,直刺心脏。
后来话题引到了如何解毒的事上,她一心思虑着慕容恪的事,反而忘了在赵军中的这段疑虑。
依旧是中毒的症状,上一次江临照说是徐姨解的毒,却明明是慕容恪。而这一次,她忘了问。
可就是此刻想了起来,她也不会去问了。
全然没什么悬念,她已经知晓了答案。既然上一次是慕容恪,这一次,大概也是他了。
“你自己仔细想想,你是怎么被赵军发现的。”徐姨冷冷淡淡地道。
不是发现,而是早就被防备。甚至可以从言语中知晓他们还想拿奸细去慕容恪那里耀武扬威,扰乱军心。于是一有了动作,便落入了他们布置的网中。
“他们早就给你下了毒,想骗慕容恪来求解药。你也不想想,以江临照的身手,怎么可能进到赵军?”
“可当时慕容恪也在养病。”
“对,所以潜入赵军带你出来的人是孟辰初。”
他自然会把所有的功劳都送给了江临照,因为只要苏久夜和江临照在一起了,封出云的婚约解除就有希望了。
“之后为你解毒的人,是慕容恪。他江临照只是坐在边上等你醒来罢了,可你醒来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你就平白地把所有的感激都给了他。
“其实他又为你做过什么呢?其实你又爱他什么呢?”
可我喜欢他,又不是因为他会为我做多少事,给我多少东西。苏久夜想着,却再也没有去顶撞徐姨。
真要仔细说,江临照从来都没有欺骗过她,徐姨在意的那些,也不过就是隐瞒罢了。
可所谓隐瞒,又何止这些。
当时她去伊花坊的时候,孟辰初为何会无缘无故地跟在她后面,又为何一出门便遇上了江临照。这些,他一样瞒着。因为一个举重若轻的身份,太多的事情他没有办法亲自去做,却并不代表他是不愿的、吝啬的。
更何况,除却这些。当年听雨楼初见,她虽是察言观色出了孟辰初将军的身份,却并非是因此而否认他是听雨楼的老板。
因为她一走进院子,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江临照。
衣服是的上好的藏青云锦,可再是沉稳的暗色,依旧掩不住他一身顽劣。
只是一刹那的对视,彼时他轻轻一笑,笑容颇有点少年的佻达。杏状的双眼里,却有着星光般的璀璨。
苏久夜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这样一个笑容一个眼神都勾人心魄的男子。
后来知道他姓慕容,才明白过来之前听说的传言。都道天下之美尽荟萃于鲜卑慕容氏,慕容氏的王族皆是美姿貌、容仪且俊。
时隔多年之后,苏久夜还是能清晰地回忆起见到江临照的第一眼。肤白如瓷,发如墨瀑,他细长的眉眼间流转着鲜卑族人独有的迷魄,唇色温和的嘴边挂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多一分近妖,少一分嫌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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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可知道,慕容恪为了救你,都付出了什么。”徐姨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苏久夜抬起头,对上了她的倦倦目光与一声叹息。
“慕容恪应是墨臻最得意的弟子,得到了南榆剑法全部的真传,若要说他的剑术,放眼大燕都无人能及。
“可如今呢,你想一想,他已经有多久没有拿剑了。”
是因为要给她解自死方休的毒,他当时乱了内息,至今都未完全恢复。可这件事说到底,还不是慕容恪想借着她,挑起风波。
若不是留下了梅花刺的破绽,燕王便会随便找个人当替罪羊就算了。只有把矛头对上了苏久夜,燕王不能动她,赵国又不依不休,才有机会挑起战争。而对于一个全无根基的王公子来说,军功就是上位的最佳手段。
这样的心计与手段,到底是让人恐惧。
“你以为你回到棘城,第二日便转醒了吗?以为那只是一次轻巧地意外吗?”
不是的。
有什么地方不对。
“孟辰初带你回到棘城之后,你昏迷了整整两天。”
苏久夜蓦的一惊,脑子里糊里糊涂的事件,逐渐变得清晰起来。那天出云说她记不清日子,就是因为她的记忆里少了两天。她以为第二天是十五,而十五已经过去了。
可是谁都没有告诉她。
“你身上还留着至死方休的药性,赵军为你下了什么毒也无人知晓。这两天两夜里,慕容恪他一刻也没有休息,一直在为你配置解药。
“当时棘城被围,他虽然提前让人打通了密道,可以传递消息。但到底没有办法大肆地让人带医书进去查阅,无奈之下,他只好拿自己试药。
“他取了你的血,让自己也中上那种诡异的毒,然后一样一样地去喝下解毒的药,一点一点地去感受药性的缓解。”
苏久夜愣愣地坐着,一直没有接话。他明明应该是个薄情寡义的人才对,明明应该是。
“直到你醒来,他还修书给我。写了他最终配出来那副解药的方子,让我看看日后会不会有什么不妥,让我遇上你时,再替你好好诊治。
“你就是不谢他,就算是觉得这都是他欠你的,也不该把这些情分都算到江临照的头上。”
可那又怎么样呢,她和师兄,他们终归是回不去了。
她那时候以为他是那么地爱相思,到头来也都是利用。这样的人,又让她如何去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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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此事一闹,南宫耀便不再放心苏久夜留在听雨楼,让她回到南宫家帮着南宫澈做事。以前是一直想着就是不如他们的意,才故意天天待在听雨楼。可如今说着话的人是自己的亲爹,苏久夜也能体谅他们的用心良苦,只得把听雨楼交给了花影。
“有什么事你尽管过来找我。”苏久夜握着花影的手紧了紧,眼里尽是不舍。
“苏姐姐还回来吗?”
“不是我的地方,我又回来做什么呢。”
“怎么不是苏姐姐的地方了,若没有苏姐姐,又哪里有今日的听雨楼。”
“可有些东西,就算占在身边,不是你的,到底不是你的。”
她们一路下楼走到门口,见江临照正候在楼下。花影知趣地招呼众人四处去忙开了。苏久夜犹犹豫豫地向前走了几步,便被江临照喊住了。
“你这几天是在躲我吗?”
“没有啊。”她挤出一个不知所谓的笑容。
“上次从南宫府上出来之后,我们便再没有见过面了。”
“这几日着实是忙,一直跟着父亲熟悉家里面的生意。”
江临照应了一声,很快又问:“那婚事呢?”
“……”苏久夜垂下眼,好一会才道,“再缓缓吧。”
他似是极为不悦,“你难道已经接受了南宫老爷的安排了吗?”
苏久夜这才想起来,他是知道的。出云生辰宴的那一天,她说了自己原有的猜想。说自己不是南宫家的女儿,说父亲会把她嫁给哥哥。如今哥哥不在,她却忙于学习生意的事,这是因为家里想让她当家。而在别人看来,这只是证明她主母的位置却并未动摇,按他人的想法,应是从宗亲里过继一个人来,但嫁过去的人,依旧是她。
却没想到,江临照原来也顾忌着这件事。
“没有。”苏久夜摇摇头,“不会。”
她只是在顾忌徐姨说的诅咒。
说着再不介意,心里到底还是有着忌讳,毕竟诅咒里的那个人是出云。是她在邺城遇上的第一个朋友,她绝不像因为自己的一丝私欲,再让她受到什么伤害。
这几日正好借着父亲的安排,一直四处忙碌,不去见江临照。
可苏久夜言语里的闪躲被江临照尽收眼底。
江临照的笑意里一股自嘲,“我着实想不出别的缘由了,当年你那么想要的听雨楼,如今弃如敝履。当年你那么讨厌的家业生意,如今日日为了它忙碌不休。你变成这样,是为了什么呢?还是说,只是为了让自己忙起来,好没了时间去担心慕容恪?”
因为慕容恪吗?
接踵而至的事情根本就没来得及让她去思考自己的举动,只是下意识就做出了选择。
至于担心慕容恪……
“是啊。”
如今没了孟辰初,他不可能一直靠着计谋去胜的。一旦真枪真剑打起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真的无力为继。
听说慕容恪只带了七千骑兵埋伏在密云山,而赵王却派将军麻秋率了三万兵马前往。
“我很担心他。”她说。
“你心里,到底还是在乎他对不对?毕竟是七年的感情,不是一个相思就可以改变的,是吧?就算再恨,再不甘愿,到底还是没法忘记,对吧?”
苏久夜低着头,没去看他。
要怎么说,仅仅为了一个言之无物的诅咒,她真的要借着他的误会就此恩断义绝吗?
她做不到。
可是,她又怎么能够不忌讳。
苏久夜正苦恼地要死的时候,花影忽然急急地跑了过来,也顾不上揣度他们的神色,开口便道:“苏姐姐,大事不好了。”
“又有什么大事了?”
苏久夜一听到这句“大事不好”就浑身不舒服,为何这世上所有的大事都要不好,为什么就不能给她片刻的安宁。
连片刻都未到。
花影道:“刚下人来报,水月庵失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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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红尘远,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