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日本,最先注意的自然是那鳞次栉比、竞争般矗立的高楼大厦。现代气息极浓的办公室,四通八达的交通,穿梭如云的车流,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构成一副快节奏的生活画卷。与中国不同,日本的车辆靠左行驶,这点对于习惯了右转的中国人来说有点别扭,但也无妨,只要严格遵守信号灯的指挥,逢左即拐就行了。
电器是日本的代称,与整座城市同步发展。大到彩电冰柜,小到游戏机,大公司颇有将自己的产品席卷全日本各个角落的趋势。国内市场满足不了野心,出口转外销。日本人从中国这只最大的口袋捞了多少铜板不得而知,套句老话,“天晓得”。中国不枉地广财多的美誉,无论过时、淘汰多久的商品,倾注在这块土地上几乎无往不利。狡猾的日本人也就心安理得、堂而皇之地拿本国淘汰的物品来中国淘金,且直竖起大拇指夸中国人识货。
一驾飞机安全地在跑道上着落,机上的乘客快速取下行李,三三两两地穿过跑道,直奔向入境大厅。
小树寻了个座位坐下,冷眼看着人流来来往往。看了一会儿,她忽然笑了,想起日本一个有趣的现象。在日本的街头,常常发现二十米外有一摩登女郎袅娜而行,近了,在十几米处变成一风姿犹存的妇人,再近些,妇人原来是位浓妆艳抹的老太太。日本女人对年轻的追求孜孜不倦,直叫人叹为观止,难怪那么多男人想讨她们做老婆。只是啊,她们对物质的要求之高也非别国女子能及,普通人想交个漂亮的女朋友,只怕没两把刷子还不成。
“小树!”
隔着人流,有个熟悉的声音飘入小树耳中,小树抬眼前望,立即起身扑入那个激动兴奋的男人怀里。
几分钟后他才放开她,笑容可掬地细细打量侄女一番,说道,“小树越大越美了。”
“奇怪了,”小树用日文说道,“老爸老说我越长越丑耶,您确定不是在取笑我?”故意拿怀疑的眼神撇他,惹来他哈哈大笑。
“保证是真心话,”方志新领她往地下停车场走去。“两年不见,小树出落的我都不敢认了。是不是该提醒你老爸帮你留意些青年俊杰什么的?”他许久不讲中文,已经渐渐生疏了,索性用日语和小树交谈。
“几个?您当我饥不择食到这种程度呀?”小树抗议,“我才十八岁,有交男友的心,可也没有付诸行动的胆,否则身上这层皮怕不早被某人剥去了?您想作媒还嫌太早哪。”
方志新闻言又是一乐,“你晴子姐和介平哥的男女朋友可是够开一家婚姻介绍所了,现在年轻人的想法呀,叔叔我是跟不上喽。”
车子拐了一个弯,稳稳地向前行驶。耀眼的路灯一盏盏延伸下去,把黑夜烘托的有如白昼。在窗外,霓红灯正泛起东京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上回看到这么热闹的景象,仿佛隔了几个世纪,很久很久了。
“你父亲最近怎么样?”方志新的话拉回小树的视线,“上封信里你提及他犯胃痛的事,让我着实担了几天心。打电话去问,他竟坚决否认此事,一再强调自己十分健康。”
小树及时低下眼,遮住眸中显而易见的邪恶。“然后呢?”
“隔天他又打来一只长途,说了句杞人忧天就挂了。”
“太失礼了。”
“可不是?”方志新哼着,“身为弟弟,关心兄长的健康义不容辞,他又何必反应过度?一定是那个女人弄坏他的大脑了!”
小树嘿嘿了两声,却不发表任何意见。方志新大概自觉失言,也闭口不语了。当车子停在下町街一幢房屋前的时候,他打开车门下车,扯开大嗓门喊着“我回来了!”
立刻有个娇滴滴的女声应道,“您回来了?”接着就见一身和服的婶婶永野百合踩着碎步出现在面前。
“婶婶好。”小树鞠躬行礼,不及多说,永野百合已惊喜地拥着她笑道,“小树变得好漂亮,比我印象里还美。”
“呵呵,是吗?承蒙婶婶夸奖了。”
永野百合热情地迎她进屋,“小树饿了吧?快请坐,饭菜马上就来。”
抱着入乡随俗的心态,小树屈膝端坐在坐垫上,双手着地,施了一礼。“麻烦婶婶了。”照这种进度,不出一个礼拜她必会驼背。多礼的日本人,敬礼敬个没完,真服了他们不屈不挠的精神。
方志新换上一套宽大舒适的和服,盘膝坐到小树身边,“我放了热水,吃完饭洗个澡吧。”
“叔叔,怎么不见晴子姐和介平哥?”
“他们临时有事,否则早就去接机了,也轮不到我出马。”他爽朗一笑,“到底长了几岁,不再和小树吵吵闹闹了。”
“只怕未必呢……哇,好香,我先开动了。”小树忙着把永野百合端上来的饭菜塞进嘴里,还不忘嘟囔,“婶婶居然烧得一手好吃的中国菜,叔叔真有口福。我呢,每天不是泡泡面就是老爸烧焦的荷包蛋,再不然就下馆子吃,都吃腻啦。外头的菜哪有家常菜好吃呀!”
永野百合不住往她的碗中挟菜,倾刻间就堆起一座高耸的小山。方志新回忆着说,“三十年前志维还会炒两个小菜,想来已被现在的养尊处优给磨掉了。”
“非也。”小树把鲠在食道口的饭粒努力咽下。“如今他已经打破煮青菜和煮鸡蛋两道固定模式,最新引进一样荷包蛋。不但没有退步,反而在进步哪。”
方志新不禁失笑,“他呀,永远是幸运儿,脚跟站的稳稳的。这一点叔叔不如他,混了二十年,一没有权二没有钱。”他笑吟吟的,丝毫不见颓废与不满。
小树微觉奇怪,为何同母所生,差别竟会如此之大。方志新拥有一个和蔼可亲的五短身材,未老头先秃,人群中宛若一颗小石子,毫无抢眼之处;方志维却极重视仪表,虽年过不惑,依然挺拔英俊,走到哪里都是焦点。至于性格,一个安于现状,甘作瓦上霜,一个永不满足,定争强中强。明明是南辕北辙,寻不着交集的两条平行线,却一为弟一为兄,这个安排未免太奇了。话再说回来,叔叔当年抛弃国内的优渥条件远渡重洋,到底所为何来?只是为了娶个好老婆吗?更甚者连名字都改成永野新了呢。
才想着,永野百合笑嘻嘻地开口道,“想不到小树有勇气独自出门,志维兄弟也忒放心了。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万一被坏人拐跑了怎么办?”
方志新朝妻子使了个眼色,她没注意,又笑道,“换作我,可不敢放晴子一个人出门,现在这个社会啊——”
“百合!”方志新板起脸,喝道,“你再替小树添碗饭去。”
小树盯着手中的筷子,怔怔出神。永野百合伸手取碗时,她蓦地抬起头,“我吃饱了,婶婶坐着吧。”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透着几分诡异,方志新咳嗽几声,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小树却抢先道,“不好意思,我想先去洗个澡了。”
永野百合连忙领她到浴室,将洗刷用具指给她看。浴袍和睡衣都是晴子的,两人身高相仿,穿来刚好。
这漫长的一天,她累得可真够呛。独自旅行并不如想象中那么潇洒,相反,她觉得自己被放逐了。——用力地地擦拭着身体,似乎想洗净郁积在心中的闷气。——可她为什么要这么狼狈地逃开呢?她急于逃避的是什么?——涂抹沐浴露的手慢了下来。——老爸故意支开她,无非是想演一出生米煮成熟饭的戏码。假期结束后同来接机的除了老爸,也必会多一位她得呼之为“后母”的女人。那么她更有理由赖着不走了,既然她反对这件婚事,既然她厌恶那个女人。
她疲惫地合上眼,答案却不打算放过她:为了沈屏,她急于逃开的是沈屏——造成她目前所有痛苦、她应该恨却无意恨的男人。不不,恨只会加重她的心理负担,让她伤得更深更重,而他根本一无所知,这不公平。师父不是向她保证了吗?最迟半年,解药一定送到她手里。
她伸了一个懒腰,极力抗拒内心深处不断涌起的小小声音:如果,柳无颜根本配不出解药呢?或者,散功掌根本就没有解药呢?她是否将要手无缚鸡之力地过一辈子?再也无法碰触心爱的野马?
直到睡下,那万分之一的可能仍不断盘旋在她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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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得近乎零的脚步停在门口,似乎证实了什么,一个女声轻轻道,“还睡着呢,小家伙累坏了。”
小树蓦然惊醒,一看闹钟,已经八点钟了。她不想动,有些贪婪地留恋被里的温暖。
“嘘,别吵醒了她。”方志新低声说。
永野百合压低音量,悄悄地说,“小树心里会不会怪我?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我就不会说那些话了。”
“我哪来的时间!去接机的路上才接到志维的电话,他想趁小树不在的时候赶紧把婚事办了,以免夜长梦多。这是他的私事,我想管也管不了。”
声音忽然断了,屋内一片寂寥。小树下意识拥紧了棉被。
良久,永野百合轻轻地说,“我们能为小树做些什么?”
“不必太刻意。小树是个敏感的孩子,无法忍受类似怜悯的同情。至少这个寒假,让她开开心心地过吧。”他顿了下,续道,“早餐准备好了吗?”
“哈依,全是小树喜欢的早点。”
小树听到这里,轻手轻脚地套上衣服,将铺在铺席上的被褥折得工整笔挺,打开壁橱放入其中,然后才若无其事地梳洗,走入客厅。
“叔叔早,婶婶早。”
方志新诧异的眼光从电视机转到小树容光焕发的脸上。“早!昨晚睡得好吗?”
“看我这张脸,写的就是朝气两个字。”小树皱起挺俏的小鼻头。
永野百合噗嗤一声笑了,把早餐端上饭桌。“小树的日文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一直在练习吧?”
“可不是?我爸专门请了个日文系的家教天天督促着。”小树抓起一片凤梨酥放入口中,就着鲜奶咽下。“他老人家说了,人这一辈子总要有一两件本事拿得出手,没有特长的人是可悲的。”这话虽然尖刻了些,但总算说的有理。否则依她的性格,哪肯乖乖听话?
方志新显然颇为赞同。“晴子和介平从来不肯在外语上下功夫,中文只懂一点皮毛,居然就觉得了不起,我看啊,学习劲头是远远比不上小树的。”
“叔叔这么想可就错了。哥哥姐姐对中文是没有兴趣,但不代表他们对英文没有兴趣啊。上回我来日本的时候还整天见他们捧着英文书来着。”瞧,这就是日本人。崇美崇的要命,可叹人家却不把他们当回事。要做就做中国人,堂堂正正嘛。小树很厚道地咽下了后面几句话。
正说着,一道爽朗的男声忽然插口道,“的确是晴子会做的蠢事。”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小树的身子忽地凌空而起,她登时吓得大声尖叫。
男声开始嘲笑她了,“两年不见,小树的胆子和年龄怎么成反比了?年龄倒是越来越大,这胆子嘛——”
正中鼻梁的一拳令他不得不松开手。小树的脚尖才碰到地面,立刻没好气地瞪着一脸戏弄的男孩,“这种欢迎仪式未免隆重了点,我又不是国家元首,无福受此大礼。还有你,”纤手弯成左轮手枪,瞄准永野介平身旁的女孩,“什么时候和介平哥结成统一战线,一致对我了?”
永野晴子格格地笑开来,“小树说笑了,姐姐几时欺负你来着?疼你都嫌来不及。”
“啧啧啧,”介平毫无顾忌地吹着口哨,“标致的小美人,中国男人还不够你诱惑么?又跑来诱惑日本人。真想不到这就是前两年那个小野丫头。晴子,仔细看看人家,明白什么叫自惭形秽了吧?”
“该自惭形秽的是哥哥你!整天打扮得跟带鱼似的,还装酷!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晴子辛辣地回嘴。
“那也比你露肩膀露大腿强!别以为衣服穿得紧和露就是性感,就你这平平板板的身材,还不配出来秀!”
噢哦,战争又要开始了。难道这兄妹俩属性相克,无法共处不成?
幸好永野百合下了场及时雨扑灭星星之火。“你们两个,不是花了不少功夫为小树准备礼物吗?还不快拿出来。”
“妈妈永远只会做和事佬。”晴子哼了两声,把一条金灿灿的链子塞进小树手里。金链的款式非常普通,挂坠却十分独特,是一对白白胖胖、笑容可掬的男女娃娃。在他们的头顶上,各有一条窄窄的小缝。小树好奇地反复摩挲。
“这是眼下最流行的恋爱娃娃,”晴子解说道,“把你和心上人的名字分别塞进男女娃娃的头顶里,它就能保佑你们的爱天长地久、永不枯竭。”她又得意地补充,“很灵验哦。”
介平顺了顺头发,哈哈笑道,“庸俗的传言只有庸俗的女孩相信。”
“庸俗!”晴子尖叫。
“或者你更喜欢疯颠这个词?”他左右闪避着晴子的拳头,“晴子往娃娃里放过不下十张纸条吧?最近一张是谁?山口?铃木?哦,是墨田君。”
晴子始终打不到他,暴跳如雷。
“好啦好啦,”这回轮到方志新出来做和事佬,“介平就不要捉弄妹妹了;还有晴子,他最爱惹人生气,你应该最清楚,就别跟他计较了。”
“好过份,居然嘲笑我。”晴子撅起嘴,“就不相信小树会中意他的破烂模型。”
永野介平扮了个鬼脸,忽然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抽出一个精美的盒子。小树拆开包装纸,一道红光暴掠而起。方方正正的盒子里,横卧着一个书本大小的车模。通体是萤红色的,如同一团正旺的烈焰,又如一颗夺目的红宝石,流彩四溢。小树倒吸了一口凉气,着魔般地盯着它。模型的各式零件一应俱全,完全是一部摩托车的缩小版。
“喜欢吗?”遥远的地方传来介平的声音。
小树把它紧紧地搂在胸口,神思恍惚地用力点头。“喜欢,很喜欢,谢谢介平哥。还有晴子姐,也谢谢你的恋爱娃娃。”
“哎呀,没关系啦。”晴子有些不好意思,“小小礼物不成敬意,你喜欢就好。”
“小树那是客气!”介平接口,“趁早把你的鬼娃花子收好,不要再让它出来丢人现眼。”
“你——”晴子快气炸了。
“怎样?想扁我啊?有本事你来!”介平摆出一副欠扁的嘴脸挑衅。接着两兄妹就在客厅里展开家庭战争。
小树悄悄地退回餐桌,望着打打闹闹的两兄妹,心头涌起万般滋味。若是当初不那么冲动……唉,惆怅和遗憾短时间内怕是无法消除了。
当月色斜斜地钻入房间,小树蹑手蹑脚地推开门,溜到月光下。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被路灯凝聚的影子短短的,瘦瘦的,说不出有多孤单凄凉。寒冷的天气将她心头的寒冷挥洒到了极致。冷冰冰的季节,冷冰冰的空气,冷冰冰的街道,冷冰冰的感觉。一切的一切都是冷的。
马路上只有小树踽踽独行。她不敢想那压在胸口沉重的心事,害怕一触即发的破坏力。单身女孩漫步在街头的危险她并非不知,只是神智极度混乱的时刻,她无法坐视自己睁着空朦的眼睛发呆。
寂静,空无一人。整个世界都拥抱她,尽管只是在夜晚。
不,体会错误。小树猛地睁圆眼睛,专注地聆听一点点逼近、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音混杂而散乱,似乎五、六个人同时奔跑。奇了,居然有人深更半夜集体出来散步……不对,是一个人前面跑,四个人后头追。小树低声惊呼,被转瞬而至的几个人吓傻了眼。
最前面那人似乎伤热颇为严重,鲜血跟随仓促的步伐从右臂里汹涌而出,微弱的灯光把鲜红色染成褚黄。小树来回摇晃着,极力忍住就欲出口的呕吐。如果不是脚发软,她原可以施展轻功……想到这里,她自嘲地笑笑,希望登时化成了泡影。
天哪,地哪,伤病号不早不晚,恰到好处地跌在她脚边。不过眨眼功夫,她悲惨地发现自己被团团围住。
完了,这下死定了。
受伤的男人一跃而起,挡在她身前,低沉地命令,“与你无关,快滚!”
“如果可以,别说滚了,我爬也要爬走啊。”小树被亮闪闪的尖刀晃得头晕,不知不觉扯起男人的衣角再也不肯松手。
男人轻哼一声,手、脚齐出。小树一阵天旋地转,眼里所见尽是飞舞的拳头。当他的脚踢上对面男人的腰部,她不下千百次地责骂自己咎由自取,跑来是非之地惹祸上身。今晚能否保住小命,全倚仗这位老兄了……
一瞬间她的身体被他钳住,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他的速度非常之快,她使尽吃奶的力气,仍然斜挂在他身侧,无法同他并驾齐驱。生死攸关的当口,她失去了思考能力,一径跟着他的步点,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妈的,动作快点,别磨磨蹭蹭的。”追兵开始骂人了。
“放心,他们跑不了。”
“还有个小子是谁?***,刚才没看清楚,该不会真是他的同伙?”
怎么可能嘛!小树在心里咒骂,谁想跟一个亡命之徒结成同伙?!
“别动!”男人低沉的嗓音里添进一丝容忍。
“我……我实在跑不动了!”小树喘着粗气,“我瞧你拳脚功夫挺厉害的,要打倒这几个小喽箩简直易如反掌,何必逃跑呢?”这句话虽是轻声嘀咕的,但那男人耳尖,还是听到了。
“如果你是在建议我抛下你,那我倒没什么意见。”
原来他是顾着自己,毕竟刀枪无眼,难免不会伤到她。小树的心里缓缓掠过一阵暖流,但是——“我必须回家了。”
“回家?”他轻蔑地重复,“你这个白痴,看清楚现在的状况好不好?再不摆脱他们只有死路了。不管你愿意与否,现在我们在同一条船上。”
“我……哎呀,你弄痛我了。”小树痛呼。
男人脚步不停,冷冷地道,“想活命就把嘴巴闭紧些。跟我来。”敏捷的身子忽然钻入一条小胡同,扯着她四下里乱拐。小树的大脑剧烈地震动,一个趔趄,一头栽进泥巴里。一双大手立刻捂住她即将出口的叫喊。
“他们死到哪儿去了?”追兵们也跟了上来。
两人蹲下身体,躲在一棵树后看他们窜来窜去。
“电筒!谁带电筒了?”追兵甲大吼。
“妈的,谁会带那玩意儿?这次行动简直一塌糊涂。良才死了,子弹没了,又被这小子从指缝里逃掉,究竟***都在搞什么飞机?”
“我敢打赌他一定在附近,分头找。听着,如果天亮以后他还活在这个世上,我们谁也别指望会有活路,干脆自己抹脖子痛快。”追兵甲的声音微微颤抖,“别说藤真静言,就连头儿也——快找!”
凌乱的脚步分散开来,四处可闻。小树打了个哆嗦,忽然感到身边的人也在发抖。她好奇地凑唇到他耳边,小声道,“你也害怕?”
他低低地诅咒了一句什么,小树凑得更近些才听清楚,“我的伤口要包扎一下。”
“这个……好象有点困难。”鲜血流了一地的惨相在小树眼前晃动,她缩成一团呈虾米状。“你有,有退敌之计吗?”
“有。”
小树大喜。“怎么个退法?”
“拖。”
好个惜言如金的家伙,还拖哩。现在趁着天黑他们的藏身之处才不易被发觉,接下去能撑多久谁也不敢保证,到那时候——小树转了转眼睛,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在他右臂的伤口处死死打了个结。”
“什么东西?”
他的口气里带有浓厚的戒备,小树恼了,“手帕。”
“手帕?”他轻哼,“女人的东西。”
小树白他一眼,略一思索已有了计较。“听我说,我有主意了,可以利用一下眼前这条河。”
“河?哪里?”他皱眉,“我没看到。”
“在你右手边三十米处。”小树冷冷地道,不想告诉他,由于服食过神奇的药丸,她暗中视物的本事较常人不知强多少倍。“把外套脱下来给我,快!”
他眼里满是怀疑,并不动手。小树等得不耐烦了,一把将他的外套扯下,大约匆忙间触到了他的伤口,他闷哼一声。
小树三下两下将外套捏成包袱状,看准河的位置奋力抛出。只听“咕咚”一声后,四周的脚步声全往那个方向移去。
“不好,他们朝那边逃了,快追!”
等到四条背影渐渐远去,小树倏地起身一笑,“噢也,有人要摔跤了。”
“何以见得?”
“笨蛋,现在河里结了厚厚的冰,他们这么急地冲过去,还不摔个半死?”小树幸灾乐祸地笑着。
话音刚落,就听到“哎呦哎哟”声此起彼伏,追兵甲已兵丁不出所料地全部摔了个狗吃屎,一时半会儿是绝对爬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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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树好几次停下,想把臭男人搭在她肩头的魔爪甩掉,考虑到他严重的伤势,只好忍耐着承受他大半的重量。
等等,她是拥有怜悯弱小的高尚情操没错,但他可不是寻常人耶。虽然长得不错,那股杀气可就——最奇妙的是,她不怕他。对此小树百思不得其解,兴许这也是她多事的原因之一吧。他不停地在她耳边指点,左转,右转,搭乘出租车,下车,再左转,再右转,直到天际泛出鱼肚白,她也完全失去了方向感,他才喊停。
“那个,这地方毫无人气,处处透着诡异,你不觉得吗?”小树来不及喊累,毛骨悚然地盯着荒凉的四周尖叫,“那边有幢小楼耶!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鬼屋?”不知住在里头的会是怎么一群鬼?嗯,好玩,大大的好玩。
男人疲惫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对于活蹦乱跳的小树毫无招架之力。
“哲明?是你吗?”门开了,有个男鬼急急地朝他们冲过来。“我在窗口看到你。”
呃?高大英挺,这鬼倒长得不错。
叫哲明的男人急促地喘气,“老大在哪儿?”
对方朝房子努努嘴,锐利的眼神迅速瞄向小树。哲明点点头道,“这位小兄弟是自己人。”
“自己人?”
“小兄弟?”
两人同时惊呼。小树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啥时候变性了哩?虽然有一头足以媲美男孩的短发,但是说到面孔——他们该不会瞎到看不出她充满女性美的脸庞和身材吧?低头瞧了瞧,下巴马上掉下来。说她衰她还真衰,什么不好穿,偏偏挑了件宽大的黑色大衣,原本凹凸有致的身材硬是被遮成一块洗衣板。
“哲明,你的伤到底怎么搞的?”
“少安毋躁,见过老大再说。你,跟我一起进去。”不由分说地拉起小树。
“啥米?”小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位老兄,你确定自己说的是母语?把你安全地送到目的地,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凭什么留我?记住,你救过我,我也救过你,算是两不相欠。就不用道再见了吧,我不会那么倒楣再遇上你。”
“天真!昨晚发生的一切都被你看去了,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就放你离开?”
他的表情冷酷里透着认真,绝不象在开玩笑,小树直到此刻才真正着急起来,“我发誓绝不向第三个人吐露半句话,成不成?”
他盯着眼前这张脸,嘴里吐出三个字,“省省吧!”
“混……混蛋!放手,我叫你放开我听见没?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救命恩人?快放手!”该死,他野蛮的双手坚硬有力,几欲捏碎她的骨头。几次抗议无效之后,她的火气再也忍不住,熊熊燃烧在双眸。
这一段路几乎是被拖着走的,小树的怒气亦随之水涨船高,刚进屋,她立刻奋力甩开他,全然不顾停在她脸上的十几道视线,愤怒已极地咆哮,“你说说看,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要承受这种待遇?把你的小命从死神手里夺过来,值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我反悔了不要了行不?!”
“这是你的命。”不理她气急败坏的指责,他的回答只有五个字。
“什么?!”居然有如此荒谬的解释?自打遇到这帮无赖,她才知道她的谬论根本不成熟,还挣扎在初级阶段。以往和真理不相往来的行为大错特错了,彻底和谬误划清界限才是当务之急。
骄傲地昂起头,直视满屋子或坐或站、高大危险的男人,她奋力吼着,“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别以为你们人多我就怕了!”
静。男人们全用一种古怪的眼光盯着她,她心头不禁一阵发毛。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安静。
不妙,真的不妙,再怎么说这种反应也未免太诡异了,难道是她把这群人吓傻了?小树狐疑地抓抓头皮,寻思着。抬眼看哲明时,却见他的脸憋得通红,完全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几秒钟后,所有的人全忍不住大笑开了。
“美女,天哪,美女。”有个人尤为夸张,捧腹狂笑不止,“我活了二十二年,还没见过这么特别的美女。”
“什么、什么意思?”为什么她居然会觉得心虚?见鬼了。
“我也不多说什么,你看看自己那张脸,哎呀笑死我了,又脏又丑,哪点儿美了?”他笑得差点岔气。
“你才又脏又丑!”话说着,她的手不禁抚上了脸,碰到一片粘呼呼的东西,挑下一块一看,妈呀,全是烂泥。亏她还顶着这么一张大泥脸大言不惭地自夸美女,呜呜呜,她不要活了。
“哼。”
在一片笑声中突然插进一声突兀的冷哼,整间房子立刻安静了。哲明面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恭敬地称呼,“老大。”
小树尚沉浸在羞怒交加的情绪中,忽觉有股刺痛正沿着背瘠慢慢下滑,汗毛一根根警戒地竖直。那感觉就如被一头饿狼盯梢,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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